她是那样地喜欢莉兹,因而她几乎能真切地感受到某些字句背后饱含的深情和关切……那几乎与她对莉兹的情感如出一辙。
这种完全的错认与突如其来的真诚令赫斯塔感到惊奇仅仅凭借战场上短暂的相处,这些写信的人如何能够断定她是一个高尚且惨遭连累的无辜者。
于是她一遍遍地阅读,试图从文字中寻找答案,其中有几封由于看的次数太多,已经到了几乎能背诵的地步。
她记得从前艾娃曾说过,一个人在“实际上怎样生活”和“应当怎样生活”之间有着巨大的差距。如果有人为了自己应当要做的事而放弃了一般人实际所做的事,那这人就不是在保存自己,而是在自我毁灭。
但是艾娃,一个人……究竟要怎么才能区分自己“应当的生活”与“实际的生活”?
赫斯塔基的,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对她而言并不算一个问题在短鸣巷,谁分不清这个差别,谁就活该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但在加入ahgas以后,二者开始变得高度统一:信任ahgas的情报、指令、信任自己的同伴,以及信任自身的能力这是一切胜利的基础,也是在意外频发的战场上生存下来的的底线要求。
置身于战斗序列以后,水银针的生活里就不再有“应当”与“实际”的差别,如果一件事是“应当要做”的,那么它就必须被“实际执行”任何前期的敷衍马虎都有可能带来不可预知的血的代价。
直到……后来。
直到她觉察到母亲亡故的蛛丝马迹,直到她看见莉兹死后发生的一切……赫斯塔终于再次看见了那个横亘在“应当”与“实际”之间的巨大裂口。
一切浮现出明确的界限她作为“水银针”与“刺杀者”的分野,作为一柄利刃与作为一个人的分野……然而二者之间,究竟哪一个属于“应当”,哪一个属于“实际”?
哪一方,才是决不能因另一方而放弃的生活?
赫斯塔得不出答案。
但这根本不影响她做出选择,她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还有其他选择。
命运的交易场波诡云谲,自我的保存与毁灭仿佛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她想要其中一面,就必须接受另一面心中的正义一日得不到伸张,置身于这样的人间就如同置身炼狱,因而谁想要热烈求生,谁就必须一次次只身犯险。
几乎在顷刻之间,赫斯塔感受到了一个已死之人曾经感受过的孤独她又一次想到了莉兹,她总是想起莉兹,想一千一万次。
赫斯塔重新看向手中的这些手写信,忽然有了一些新的念头,眼下已经掀起了这样的巨浪,也许她应当把握时机,再勇敢一些。
可惜此刻她无法走到艾娃跟前,无法把这些突如其来的领悟告诉任何一个朋友,以征求她们的建议。她只是沉默地把这些信件依次折叠、对齐,放去一边,一道强而有力的洪流从她的心口流向全身。
也许我们一直走在同一条道路上,只是我今天才意识到。
也许,这是一条必经之路。
第 122 章 认罪
第二次开庭在11月25日。
这一次,瓦伦蒂也特意请了半天假来法庭旁听,与千叶坐在一块儿。
所有的流程同上次一样,法官仍一丝不苟地向赫斯塔宣读了一遍法庭的规章制度和被告人的权利义务,而后轮到陪审席众人做出公正承诺。
这一次陪审席上的水银针以男性居多考虑到第一次开庭后水银针的内部反应,这一次法庭直接拒绝了所有具备多次极危作战背景的申请者,以此保证陪审员不会因为自己的职业经历而过度偏向被告人。
坎贝尔提出了抗议,但抗议无效,不过这本身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虽然缺乏极危作战背景可能会导致今天的陪审员不像上一回的那么友好,但坎贝尔相信,今天的陪审员将比之前更加理性,从而更加懂得衡量赫斯塔的作战价值。
事情发展至此,坎贝尔的欣喜之情已经溢于言表,在今日前往法庭的路上,他就已经意识到这将是在罗杰案之后,又一个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
用这个案子来为自传结尾,实在是太合适了。
“那么,罗宾女士。”法官看向公诉人,“你是否已经准备好传唤证人?”
“是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法官大人。”
“好,请传唤”
“请等一等,”赫斯塔举起了手,“我有话,想说。”
这突如其来的发言骤然打断了所有人的节奏,坎贝尔茫然地转过头,望向赫斯塔此前她从来没有提过今天要当众发言。
“反对。”公诉人罗宾冷声开口,“按照既有流程,不论被告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应当先”
“我认罪。”
突然间,四下一片寂静。
赫斯塔的声音像一道隔音的绒布,无形地降落在每个人的头顶。许多人的脑子都在这一刻“嗡”了一下,后排观望的千叶已经停住了呼吸,她放下二郎腿直腰端坐,目不转睛地盯着赫斯塔的背影。坎贝尔则先看了看法官,看了看公诉人,最后才看向赫斯塔。
“……你说什么?”坐在中间的审判长扶了扶眼镜,“请你再说一遍。”
“我认罪。”赫斯塔目光微垂,但又很快抬头,“我确实有杀费尔南的动机,当晚我也的确潜入了费尔南的宅邸。”
“荒谬!”坎贝尔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死者的伤势是只有进入子弹时间的水银针或螯合物才能造成的,你根本”
“不矛盾,人不是我杀的,凶手另有其人。”赫斯塔回答道,“但如果杀害费尔南的凶手没有在那天晚上行动,他就会死在我的手上,这就是我要认的罪。”
整个法庭突然变得吵闹起来,赫斯塔突如其来的招认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尤其是坎贝尔他已经根据上上周赫斯塔的“坦白”构建好了整个无罪辩护的框架,这突如其来的翻供打得他措手不及。
公诉人罗宾就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一切,她立刻低头重新整理材料,把五六页已经用不上的文稿放去了旁边的空椅子上这些都是正面驳斥赫斯塔身世的材料,是证明赫斯塔具备杀人动机的第一环。
法官的法锤落下,“肃静。”
四周的环境再度安静下来,法官看向赫斯塔,“你接着说。”
赫斯塔:“有一件事我已经向坎贝尔律师坦白了,但还从来没有与第三人说过在被艾娃·摩根女士扣押期间,我没有对她讲过一句实话,所有当时我被迫留下的口供、文字,全部出自我的临时杜撰。
“我骗了她,当然,她也识破了。”
不远处,千叶喉咙微动,眉头紧锁,肩颈前倾,表情十分凝重她已经完全看不懂赫斯塔想做什么了。
旁观席上,瓦伦蒂同样震惊,但她并不像千叶那么紧张。一方面她并不清楚这些天里赫斯塔都干了什么,另一方面她对今天原本应当发生什么也没有一个明确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