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赫斯塔第一次被艾娃允许在书房旁听,除去一些枯燥的财报问询和尼亚行省的部分人员调任,艾娃花了许多时间在拟定今年的“艾娃·摩根奖”名单上。
摩根奖设立于年,那一年艾娃六十岁,也是她退役的第五年。多年的作战为她积累下一笔惊人的财富,她用这笔钱成立了自己的基金会,并在第三大区开始为这一计划开始奔走。
“摩根奖”是个总称,它实际上分为“艾娃·摩根学者”与“艾娃·摩根先行者”两个类别,用以鼓励当年在医学、工程学、法律、教育四个领域作出了杰出贡献的女性。从提名到评审,整个流程由女性学术共同体与相关领域的女性资深从业者共同操持。
原则上艾娃手中有一票否决权,不过她很少干预这个流程。即便如此,在每年公布获奖者的前一个月,拟定名单依旧会送到她这里,她会一个个过目,以决定是否行权。
“我能看看吗?”赫斯塔指了指艾娃桌上的一打项目简述。
“请便。”
被艾娃敲定的项目简述已经被先前的访客带走,如今放在这里的都是最后一批落选者,艾娃不是很满意今年医学学者的人选,但余下的候选者中也没有更合适的,所以今年的医学学者奖暂定空缺,艾娃需要一些时间继续考虑。
赫斯塔看了看简述,在若干艰涩的专业名词之中,她很快抓住了文章主干一位一直在11区荒原做援助医生的妇产科大夫研制了一种新型助产针,它既能帮助一些产力不足的孕妇尽快生产,同时,它彻底规避了以往助产针可能导致的过度宫缩、胎儿窒息甚至是造成孕妇大出血的副作用。
更重要的是,它的价格还不到老式助产针的120,任何人都用得起。
这支助产针一经使用,就被亲切地称为“少女的保命符”:仅仅两个月,它已经挽救了11区荒原上数以千计的15岁以下产妇的性命这些过于年轻的女孩往往非常虚弱,极易因为无法在孕产过程中产生持续、有力的宫缩而死于难产。
“你觉得它怎么样,简?”艾娃的声音有些虚弱。
赫斯塔将文档放回了桌上。
“好像很难说是‘保命符’还是‘催命符’。”
第48章 不太多的钱
这种谈话令艾娃感到默契,因为她不必向赫斯塔解释更多细节和阿尔佳她们不同,赫斯塔幼年时在荒原生活过,她见过宜居地之外的世界。
在宜居地,低龄孕产妇的标准线被提到了20岁,她们的出现通常伴随着贫穷和过早辍学,而后浑浑噩噩地进入婚姻或同居生活,开始自己女人的一生;荒原上的低龄孕产妇则通常是人口贩卖和强迫***的受害者,她们在对自身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受孕,有些不得不反复流产,有些只能把孩子生下来。这些年轻的姑娘就像一件件商品,被挂在不同链条的最底端。
艾娃靠在椅子上,双眉因为身体的痛苦而轻轻颦蹙。
“您还好吗?”赫斯塔问。
老人没有吭声,她仍在想着助产针的事。这支助产针确实能在手术台上挽救不少人的性命,尤其是对宜居地内的女性而言它能进一步降低各地区的孕产妇死亡率。
但它是否也会使她们的生育时间进一步提前?
而荒原上的情形只会更糟,代孕产妇们的建议最低年龄是21岁,实际操作中则经常有19、18甚至更低的女孩参与其中以后呢,这个年龄还能被降到什么程度?
还有那些商人,随着他们手里女孩们的“使用寿命”变长,他们从中榨出的利润又能让他们扩展出多大的产业?
艾娃睁开眼睛,“你觉得它值得颁奖吗,简?”
赫斯塔稍稍颦眉,没有回答。
“活是活了,”艾娃的目光又落回眼前的文件,自言自语地低喃,“像畜生一样地活,有什么意义?”
“好像是没什么意义,”赫斯塔轻声接道,“不过像畜生一样活,也是活,不管怎么样的‘活’,都远远胜过早早地‘死’。”
艾娃的眉头皱得更紧。某种程度上,她非常认可这个说法,只是……
赫斯塔接着道,“所以这个奖即便最后颁了下去,我也能够理解,毕竟技术是中性的,作恶的是人。”
艾娃突然失笑,“很多人都这么说,‘技术是中立的,作恶的是人’。”
“您觉得不是吗?”
“对,”艾娃抬起头,“我不仅觉得不是,我还要做个暴论:正因为技术本身没有倾向,所以一切技术都会被用来作恶,一切技术都将被优先用于作恶,一切技术在恶行中的迭代效率会远远高过其他方向”
书房外就在这时传来了门铃声,赫斯塔回头,见阿尔佳端着水和药片走了进来。
“吃完药,该午休了哦。”阿尔佳将东西放在了艾娃的桌上,“你们已经聊一上午了,不差这一会儿吧?”
艾娃应和地点了点头。
当阿尔佳离开后,赫斯塔轻声道:“那我先下去了,晚上再来找您。”
“不必。”艾娃低声道,她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神情渐渐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上午的那些讨论,你每一个都认真听了吗?”
“嗯。”赫斯塔点头。
“除了刚才这个,你还有哪些印象深刻的项目?”
“都挺好,包括一些今年落选的项目,”赫斯塔回答,“不过这么多领域里,感觉工程学领域的项目质量最高……”
显然,赫斯塔此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摩根奖”的大名工程学最出色这是肯定的,因为艾娃自己就是工程学出身,而最初的“摩根奖”只有工程学一个领域,医学、法律这些都是后面慢慢才增设的。
关于“赫斯塔对宜居地里的一切究竟无知到了何种程度”这个问题,艾娃在这些天里得到的答案一直在不断刷新她的认知,不过此刻,老人颇为受用地听着这些赞扬她的不了解反而让她的感受变得更加可信。
等到赫斯塔说完,艾娃望着她:“……问个题外话,你是从来不看报,也不看电视吗?”
“我没有时间。”赫斯塔诚实地回答,“在您这儿的这段日子是我这些年来最轻松的假期了……您能再和我再说说‘摩根奖’吗?这些女士获奖以后会怎么样?”
“要分类别看,如果是学者奖,我们会拨出一笔单独的科研基金,金额通常为她所在大区给予给同级别研究者最高科研基金数额的2倍,至于‘先行者’,则由评审团根据获奖者打算推行的社会实验项目进行预算制作,再决定批多少钱。”
“要多少钱才能成立一个像您这样的基金?”
“不需要太多,”艾娃回答,“更重要的是,你需要找到可靠的人帮你打理,使它能源源不断地产生盈余,避免奖金贬值。”
“‘不需要太多’具体是多少呢?”
“两千四百万罗比。”
“……”
赫斯塔短暂地愣了一下,又迅速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