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程既进来,他微微笑着,盛了一碗粥放去他面前,“去做什么了,走得这样早?”

程既端起粥碗,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才道,“去交代后事。”

对面人的动作一下停住了,一双漆黑的眼盯着程既,过了会儿才又道,“别乱说。”

“不信啊?”程既将粥几口喝尽,碗往桌上重重一搁半笑不笑道,“先前瞒着,不肯告诉我,不就是担心我想不开,要随你一道往地底下去吗?”

“怎么这会儿倒口是心非起来了?”

他往前凑了凑,伸出两指很轻地钳住谢声惟的下巴,长睫扇动几下,又问道,“阿辞是不是害怕,你若死了,我心仪于你,情到深处,断不肯在这世间独自苟活,所以才不肯告诉我?”

谢声惟削薄的唇微微颤抖两下,不大自在地别过脸去,低声道,“你不会的。”

嘴硬得很,偏偏又被一堆的小动作出卖。

程既将这人看得分明,心里头记着他瞒自己的仇,又被他这时用嘴硬掩盖的妄念搅得心中一团酸软,诸般情绪交织,心里直如乱麻一般,泄愤地用两掌按住谢声惟的脸,凑上去乱揉一气。

“对啊,我就是不会。”

“我又不是那等没有主见,依附旁人而活的妇人,死了丈夫便好似天塌了一般。”

“这天底下大好河山景致我都还未游历过,各色美食也不曾亲口尝过,做什么要为旁人丢了这条命去?也不见得能换来声感激。”

说到最后一句,他十分不顾仪态地朝谢声惟翻了个白眼,“指不定还惹了某人不开心,眉头皱起来,做鬼都要难看死了。”

他猝不及防讲了这样一番,谢声惟纵有满腔的愁绪,也禁不住弯起了唇角,“是,原是我狭隘了。”

“小程大夫是最明事理的,又怎会仿效那等愚夫愚妇所为。”

他伸手过去,带着留恋地,很轻地摸了摸程既的脸,“同你赔不是了。”

“还要多谢小禾体恤,好叫我将来有一日,便是进了地府做了鬼。也开开心心的。”

程既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有些闷闷地凑去,将头埋在了他怀里。

“谢声惟,”他声音很轻地说,“我记性很不好的,又惯会没心没肺。”

“你活着一日,我才肯多喜欢你一日。”

“你不在了,我就立刻忘了你,半点都不肯记得。”

“到时天大地大,由得我独自快活,说不定还要遇见一个知心合意的,再结一桩好姻缘来。”

“到时我会亲他,抱他,和他睡在一块儿,还要手牵着手。”

谢声惟搂在他肩头的手蓦地收紧,程既有所察觉,很慢地眨了眨眼,抬起头在他唇角亲了一口,一字一句道,“所以,你要活得久一点才好。”

第86章 近在咫尺

新盛出的药还冒着热气,程既拿了小银勺一下下慢慢搅,没忘记分出神来注意着榻上的动静。

谢声惟还在睡着。

他近来心悸发作得愈发频繁,渐渐连夜里都睡不安稳。药里又加大了些安神的剂量,是以白日里也没什么精神,总是昏沉沉的。

生病的事木樨院上下瞒得严实,连药都是在外头熬好了,按着星儿先前的法子浑水摸鱼地带进来。府中库房的药程既又特意混着拿,刻意藏着不叫人看出来,问起只说是两人用的补药,并未引起旁人疑心。

醒着的时候,谢声惟对程既格外黏着些,片刻见不到人,就忍不住出声唤一唤,听到应答才肯安心。有时候什么都不讲,只是看着人坐在眼前,将手牵过来握着,很认真地盯着看,好似总也看不够。

两人像是回到了程既刚入府的那段日子,心境较那时却又不同。

程既晾好了药,转过身去正要将人叫醒,正好对上了谢声惟清凌凌的的目光。

后者见他看过来,带着疲惫的眼睛微微地弯起,声音低低地道,“早。”

午后的日光被窗棱截成一格一格,深深浅浅地投在地面上。程既只作不见,笑着回他,“早。”

接着端着药碗坐去了床沿。

“醒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谢声惟伸出手指,很轻地落在程既的颊侧,“本来是要叫的。”

“看你好看,一时就看得忘了。”

“喝了那么些苦药,嘴倒是还甜,”程既笑着,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谢小少爷原来只看重我这幅皮相,半分都不在意里头的东西吗?”

“读书人这般浮于表面,教你的夫子知道了,只怕要拎着耳朵训你。”

“我生病了,”谢声惟伸手拦着,不许他走,同他接了一个很缠绵的吻,才又道,“当然要多看些赏心悦目的,对病体也有益。”

他同程既鼻尖抵着,哄着人道,“别走,再多亲一会儿。”

“待会儿的药太苦了,要多来些甜头才够。”

程既被他亲得害臊,耳垂泛了半透明的粉,“哪有这样的道理。”

“向来都是喝过药了才用糖解苦呢。”

“怎么到了你这里偏反过来。”

他躲着,又将药递过去,低声催他道,“药该凉了。”

“先喝了,才有甜头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