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在眼前,程既总不好不管,叹了口气,从暗处走出来,径直到那群人身后,随意拣了其中一人,在他肩头拍了拍。

那人正同少年撕扯,冷不丁被拍了肩膀,吓得几乎叫出声来,猛地窜出老远。

“别怕,不是鬼。”程既颇为善意地解释道。

混混反应过来,面上便挂不住了。又见程既孤身一人,身形单薄,衣着穷酸,更不将他放进眼里,“哪里来的穷鬼,怕死就滚远点。”

程既没理会他,只开口淡淡道,“拿了钱就算了,伤人可不大好。”

“你谁啊你,”混混不耐烦,也存了些找回面子的心思,狞笑道,“多管闲事,老子连你一块打。”说话间拳头便招呼过来。

程既本不欲动手,眼瞧着对方不依不饶,只得叹了口气,把肩上药箱子放下,挽起了袖子。

半柱香后,两个混混躺在巷子里哎呦哎哟叫唤,程既上前去,从一人怀里摸出了钱袋,走到靠在墙角的少年面前,抬手丢给了他,“喏,收好了,长个教训,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话音刚落,小少爷就倒在了他怀里。

程既:“……”这是碰瓷吧?

夜深了,巷子里四下再无人影,若是把少年丢在这儿一晚,只怕明日就冻得梆硬了。

万般无奈之下,程既只得把人背回了自己家。

烛火点上,屋里亮堂许多,程既这才看清了小少爷的模样。

脸长得倒是不错,只是打架也太弱了些。

少年方才大概是又冷又怕,急火攻心才晕了的。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便悠悠醒转过来。

程既坐在桌边喝水,听到动静,头也没回地开口道,“醒了就把床头那碗药喝了。”

烛火映在他的侧脸上,盈盈地晃,少年看得呆了一瞬,一时也忘了开口,隔了会才反应过来,听话地端起碗来咕嘟咕嘟将药喝尽了。

喝完了才回过神,挣扎了下了床,俯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程既摆了摆手道,“不必,顺手而已。”

少年直起身,犹疑着开口问道,“敢问公子,方才我喝的……是什么药?”

程既略转过头,斜斜地瞧了他一眼,嘴角勾起,“喝完才想起来问我?晚了。”

“毒药,喝下去穿肠烂肚的。”

“你现下全喝完了,半个时辰后药效发作,便要活活痛死了。”

少年先是微惊,发觉他在唬人之后,神色也放松下来,在桌边寻了凳子坐下,带了微微的笑意道,“这样吗?那还要烦劳公子,明日将我尸身收殓一二了。”

程既听他这样说辞,盯着他瞧了两眼,没忍住也笑出来,“你倒聪明。”

“你今夜受了惊,那巷子里又冷,喝了药好睡。”

“叫我程既就可,不必公子公子地叫。”

“是,”少年点头,顿了顿,又道,“程既。”

这名字当真好听,同人一样让人喜欢。

“你是哪家的小公子,糊里糊涂撞到这里来?”程既给少年也倒了杯水,随口问道,“这条巷子黑得很,附近的人晚上都不打这儿走,被抢了都是轻的,运气不好的命都保不住。”

少年坐得端直,双手接了杯子过来,“我叫……魏声,原是今日在家中无聊了,溜出来玩,一时间迷了路,不知怎地便到了这处。”

“你既知道这里危险,怎地还敢一个人孤身住着?”

“唔,”程既将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腮,眼里带一点朦胧的笑影,“因为我能打呀。”

烛影憧憧,灯下的人容色姝艳,像是话本里的妖精,活色生香。

魏声不知为何,一颗心怦怦地跳得厉害,仓促地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程既对此茫然未觉,眼瞧着夜深了,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一颗颗解了扣子,随口道,“今日晚了,夜间行路只怕你更寻不到了,不嫌弃的话便在这里休憩一夜,明日再走罢。”

说话间他已脱了外衫,翻身上了床,拍了拍外侧的床沿道,“分你一半,夜间若是掉下去不要赖我。”

魏声惊讶于这人的随意,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几遭,也没能说出口,最后还是上了榻,端端正正地躺在那人身侧,一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半点都不敢动。

程既开得那碗药半点作用也无,魏声听着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声,几乎是睁着眼熬了一夜。

天将亮时,他终于耐不住困意来袭,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屋里便只剩了自己一人。

身旁被衾冰凉,枕旁压了张字条,龙飞凤舞四个字:慢走不送。

他在床上坐了许久,怔怔的,说不清心底什么滋味,终于还是慢慢抬手,犹豫了下,将那张字条收进怀里,走出门去。

天气和暖,晴空里飞过一行白鸟,谢小少爷的心事又添了一重。

第8章 做你娘子

时候过得久了,程既一时竟未能认出这位故人来。

分别这两三年间,他为了生计奔波,肚子尚且难以填饱,哪儿还来甚么心思想起别人。那夜救下的少年在他脑中只留了淡淡的影,早已被柴米油盐堆砌着,不知挤到哪个角落吃灰去了。

且那时见的少年虽也单薄孱弱,脸上终究没那样重的病色,些许婴儿肥衬得人也有些生气。

现如今床上的谢小少爷病骨支离,脸庞瘦削,程既仔细盯了许久才寻出些旧日里的轮廓,也就一双眼还带着几分当年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