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程既开口,声音明净温柔,像三月的柳梢,“阿辞要快快好起来。”
“待你好了,我便同你真真正正地做一回鸳鸯。”
院子里两位主子间起了变化,星儿是最早发觉的。
从前两人虽也要好,可总像是隔着一层,朦朦胧胧地踏不破。言行举止间虽说也亲呢,可总带着客气拘束,不似寻常小夫妻那般亲亲热热的。
照理说新婚的俩人合该都是蜜里调油般的,分都分不开。小程大夫算是新妇,嫁进门来矜持些也属常识,怎么自家少爷也不分时宜地讲起礼来?成亲那夜的威风都去哪儿了?
星儿看在眼里,都不由得替二人着急起来。
她不似阿月那般有胆子,只好常常从旁递个话,明里暗里将两人撮合撮合,盼着自家少爷哪一日快快地开了窍。
所幸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自打那日少爷带着少夫人偷偷回娘家,被夫人捉住挨了板子起,俩人之间便不似寻常了。起卧都在一处不提,只一会儿一个找不见另一个便要去寻;饭桌上筷子不小心打了架,小程大夫竟微微红了脸,少爷在一旁见了,一个劲地抿着嘴笑。
那日她在夫人处领了府中新得的上好纸砚,送去书房。进门时,正撞见了自家少爷将小程大夫按在书架上,头埋在人家的颈项间轻薄。
她原是要躲,不留神手里那方砚摔在地上,小程大夫惊得忙将人推开了去,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处。还是少爷镇定自若些,将人挡在身后,声音哑着吩咐,往后若是瞧见书房门前没有小厮候着,定要叩了门再进。
她忍着笑应了,脚步不停地退出门去,这才想起谢夫人额外交代了几句话,原是要自己代传过来的,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进去通传,便听见里面喁喁私语声。
像是小程大夫恼了,自家少爷正哄呢。哄着哄着,小程大夫的话音戛然而止,活像是被谁吞进了肚里。
得了,也不必再进去了。她拐了个弯,直接去了小厨房,吩咐午饭等半个时辰再开。
自家这开了窍的少爷好不容易得些甜头,总要让人一次吃个够才好。
这一日午间,阳光甚好,院子角那几株月桂早几天便开了,半个院子里都浮着一股甜香,连带着进出的人衣襟上都沾染了些许。程既正在树下热火朝天地忙着。
他嫌角落那处只有几株花树,单调了些,早几日叫星儿托外门的小厮买了些花种回来,又去府里花房领了一应用具,正好趁了今天的机会,打算着辟出块地方栽下去。
“少夫人想看花儿,只管叫花匠来种便是。这花锄又重,使起来也不方便,您再不留心伤着自个儿。”星儿胆战心惊地看着他拎着锄头往地面上凿,生怕他下一刻失手,锄掉半个脚趾头。
程既额上起了一层薄汗,袍角撩起扎进腰间,挽着裤腿,赤着足,拎着锄头干得正起劲儿,不以为意地冲她摆了摆手道,“这花草之类,非要自己亲手来种才有趣,种出来的也同自己亲,开得就更好。”
星儿在一旁扁了扁嘴,神色摆明了是不信的,“您就是欺负婢子没念过书,故意诓人来着。”
“花草都是死物,难不成还能记住谁把自己种进地里的?若真是有这样的好记性,那旁边这桂花树定然要同您记仇,您方才还嫌弃它香味太浓,还要小厨房摘了它的花儿做桂花糕吃呢。”
程既:“……”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第36章 后宅规矩
谢声惟从书房里踱出来,正听见两人在拌嘴,微微笑着上前去,朝星儿道,“这几株月桂开得好,府里旁的院子没这个,你折几枝,寻个好看瓶子插了,送去娘亲和祖母那里,就说是少夫人送去,请她们赏玩的。”
星儿应了句是,便自去准备了。
程既把锄头杵在地里,两手垫着下巴,支在锄柄上,看他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了,笑眯眯朝他道,“你要卖好,怎的还非用我的名头?我可不收你这份人情债。”
谢声惟笑着,不肯正面答他,只道,“娘亲速来爱这些香花,听是你送去的,定然更欢喜。”
程既扁了扁嘴,“夫人聪明着呢。肯定一眼就能瞧出来,这是她儿子的手笔。”
“只怕背地里还要同阿月姑姑念叨,说我们谢小少爷不成器呢。”
谢声惟凑过去,弯起食指,轻轻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你倒说说看,怎么个不成器法?”
程既歪了歪头,弯着眼,带一点促狭道,“自然是惧内了。”
谢声惟忍不住莞尔,“古时尚有张敞画眉,今日我替小禾折两枝月桂,还远远及不上呢。”
“仗着自己多读了两年书,就出来卖弄,”程既冲他皱了皱鼻子,“仔细夫人说你顶嘴,再赏你一顿手板子。”
他方才干活儿忘了,无意间用手擦了汗,此刻额上留了道鲜明黑泥痕迹。
泥痕配着这幅表情,谢声惟瞧着,心里暗自发笑,连程既说了什么都未听清,翘起了唇角逗他,“从前竟不知道,小禾除了行医问诊,还有莳花弄草的本领在呢。”
“那是自然,”程既不知他怎地忽然提起这茬,可总归是得了句夸,微微仰着头,颇有些得意的模样,“你没见过的还多着呢!”
“正是,”谢声惟忍着笑,在他额上一抹,指腹递到他眼前去叫他看,“想必这也是小禾的独门绝技,额上这点儿土,只怕也能种那么一两株花儿呢。”
程既瞧见他指腹上一点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抬手便要去拍他,“你又笑话我!”
“盯着我看了这么久,现在才开口!”
又想到自己方才顶着这幅尊容,同星儿和这人说了半日的话,更觉得不好了,两腮鼓起来,一双眼狠狠地瞪着人看。
谢声惟觉得有趣,索性用方才沾了泥的手指在他颊上又戳了戳,划了两道,“现下对称了,可不是更好看了!”
“你!”程既气得将锄头丢去一旁,弯下腰在地上抓了把土,便要朝他砸去。
谢声惟忙握住了他的手腕,笑着讨饶,“小程大夫手下留情!”
“这件袍子今日才上身呢!”
“这样啊,”程既反握回去,眼角挑着,微微扬起下颌,“那你凑过来些。”
“乖乖叫我在脸上也画几道好看的,我才饶了你。”
谢声惟:“……”这人的报复心还真是不容小觑。
“能不画吗?”他颤巍巍地同程既打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