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然眨了眨眼睛,挂在睫毛上的一滴眼泪顺着脸颊落在下巴上,被他用手背擦掉了,盖住唇角漾起的一抹浅笑。

这么多为自己打抱不平的婶婶阿姨们,以后白氏在村里的日子,可有的看了。

“我说,里正,他们家这种事总该有个人讨个公道吧,如今念哥儿年纪不小了,确实也该嫁人了,可就算嫁个聋子瞎子瘸子也不该嫁给个镇子上的混混啊,他秦家的还不是齐父念哥儿老娘死的早。”王氏本来是过来看热闹的,没成想竟然听这么一句祸害人的话。

这念哥儿都是在大家伙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什么心性恐怕大家都比他爹要了解的多,从小这孩子没娘也没爹疼的,都是乡里乡村的你一个馒头我一杯水喂出来的。

这孩子可怜,但从小生的乖巧,今天王家给他一点吃的,明天晚上准会带着一小捆柴火出现,家里管得严,秦念又是小胳膊小腿的,肯定在林子里捡了很长时间才能凑出来一捆,是个知恩图报又勤快的好孩子。

王氏以前和秦念的娘关系也还行,都是一个村子里住着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见这孩子也心疼地紧,头一个站出来说了不少窝心话。

“陆叔,我……”从没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陆安然更加无措地双手环胸,徒劳地试图用破布盖住身体,他遮掩的动作反而吸引更多的人细心地观察他的伤势。

“你看看念哥儿身上都成什么样子了。”

“天哪,那姓白的也太狠了吧,这下手得有多狠啊。”

“这还真不是自己的孩子,爹不亲娘不爱的。”

“还是赶紧搬出来吧,这再住下去指不定哪天命就没了。”

没有声嘶力竭的求救,只有掩盖不住内心彷徨的虚弱苍白的脸色,可正是这种无声的场面才更能引起周围人的共鸣。只要是女性都母爱瞬间泛滥,恨不得将这个可怜的孩子搂到怀里狠狠疼爱一番。

偷瞄着众人同情怜悯的眼神,陆安然也清楚,今天过后他在秦家恐怕过的不会比白氏在村里好,但

陆安然学过帕累托最优,即便只是跟着睦骁看了两本书,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搬出来的最佳时机。

给极品亲戚扒层皮

秦家不缺钱,从来都不缺钱,在秦念母亲还活着的时候,秦家在村子里也算是中等人家。

淳朴的女人也不笨,知道自己死后秦念就没了倚靠,所以提前匀出一部分钱给秦念,一半留在了秦家,希望秦念的后娘看在钱的份上对她的孩子好些,可惜没能如愿。还有一半寄放在陆家,等他长大成人组建自己的小家庭之后由陆知书拿出来,不管嫁给谁都有活下去的资本。

如果陆安然没来,陆知书会把自己代管的那笔钱在秦念被嫁给混混之前交给白氏,由她转交。现在陆安然盘算着怎么才既能拿到钱,又能借势坑白氏一把。

“小念,如果让你搬出秦家,你怎么看?”这是大事,陆知书现在也只是问问他的想法,陆安然咬了咬下唇瓣,为难但很实诚地说道,“可是我没地方住,我……也没钱。”

“住的地方……”陆知书眯了眯眼睛,狠吸一口烟,“叔想办法,至于钱……”他忽然抬高声调,“既然乡亲们都在,那我陆某人就请大家给我做个见证。”

“当年秦念的娘病重,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给小念留了点东西。”陆知书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语言,如何更好地将当年的情形还原,他拍了拍秦念的肩膀,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就是一些钱,一半在我这,一半在秦家。”

一听见秦家,陆安然耳朵尖先抖了抖。

“别怕,该是你的谁也拿不走。”陆知书说道,“你娘留了字条,你爹也签了字的。小念也长大了,该是到自立门户的时候了。”村子里半大的孩子没了家人的也有,只要脚踏实地,这里就没饿死的人。

陆安然点了点头,眼眶湿润,还夹杂着对未来的茫然,但更多的还是看见希望的神采,似乎身上的疼痛都减轻不少,握着陆知书的手不断地哽咽着说谢谢。

“念哥儿你别怕,我们也会帮你的。”几个有血性的汉子也都看不下去了,一大家子欺负一个这么怯懦的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陆知书摆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开:“这事长着呢,还得等秦风回来做主。”

“谢谢,谢谢大家。”陆安然泣不成声,转着圈弯腰鞠躬。

围观的村民唏嘘了会,三三两两也都散了,但离开的时候无一不都是在鄙夷白氏,可怜秦念的。

没一会,就只剩下陆知书还在安慰哭的眼睛红肿,甚至都快睁不开的秦念。

“小念,先吃点东西吧。”陆知书几次想张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捡起地上还剩下的小半只红薯,随便吹了吹粘上的土重新塞进陆安然的怀里,半天才憋出来一句,“这两天,住陆叔那边吧,让你苏姨给你收拾张床。”

“……可以吗?”陆安然双眼蓦地发亮,又立刻黯淡下去,他咬了咬唇瓣低头,“还是算了吧,白氏知道了又要打我了。”

“她敢!”本来快消退下去的怒火宛若泼了一壶热油,刺啦窜的生高,陆知书面目狰狞,压低了声音,“还有没有王法了?”

小山村里能有什么王法,就算告到镇上也只会归结为家庭矛盾,白氏一个子都不用打点,官差根本不想办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否则小秦念哪会死的那么惨,报案之后施害者没事,受害者倒是被打的更惨了。

陆安然没说话,被自动默认为不敢说话,陆知书叹了一口气:“那你就先住着吧,有什么事都能来找陆叔,可千万别像以前憋在心里了。”他叮嘱道,“那你晚上过来,让你苏姨……给你上点药?”

“好。”陆安然呜咽一声,乖巧答应下来,被摸了摸头,又一个人独自坐在树下,攥着一根狗尾巴草发呆。

如果睦骁在的话……如果他在,看到自己身上的伤一定会发疯的,比如拎着菜刀冲进秦家,把涉事人全剁成肉末,思及此,陆安然扯了扯嘴角,非但没笑出来,反而引得眼泪无声落下来,直到滚烫的泪滴砸在手背上他才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溅出悲从心来。

“……?”一块灰色的帕子陡然出现在眼前,陆安然瑟缩着抬脸,身后阳光炙热,来人的脸掩藏在偌大的光影下,挺直的高大身影将自己整个都笼罩在阴影下,迫人的气势倾泻而下,那一瞬间他竟然觉得有些腿软。

那恐惧犹如排山倒海压过来,可却转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陆安然眼底茫然,脸上的惊慌七分假,三分真,暗自唾骂自己过了几十年安逸日子,连吃饭的本能都退化了。

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汉子,他竟然完全没察觉到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给你用的。”骨节粗大的手往前怼了怼,在看到小孩明显颤抖的肩膀后顿了顿,问道,“你怕我?”

说完他愣了愣,换了一种问法:“你不认识我?”

楚易,白娇喜欢并千方百计想嫁的男人。父母早亡,只剩下他照顾幼小的弟弟,家境普通,有房没钱,胜在高大威猛的身材还有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再加上踏实能干,除了白娇,他也村里其他不少待嫁女孩的理想夫郎。

“认、认识。”陆安然摇摇头又急忙点头,差点咬到舌尖,视线受阻,他仿佛被男人强壮的身躯狠狠压在身下,周遭空气都被隔绝似的,陆安然感觉到呼吸困难,下意识屁股向后挪去。

“那为什么怕我?”男人疑惑地看了看手中的帕子,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陆安然也不知道为何心口处如此憋闷,他捂住胸口,“没有,我只是……”有点喘不过气,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气魄,可却是完全陌生的人,多残忍。

男人的气势是与生俱来的,即便和小孩说话时已经刻意收敛,但肢体语言和隐藏在骨子里的决绝和狠厉是掩饰不住的,陆安然身子抖了抖,嘴巴微微下垮,眼圈瞬间又红了起来,眼角还挂着晶亮的水光:“楚……楚大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你,你别告诉白娇,我知道你们要成亲了,我……放过我吧,我……”陆安然向后缩了缩,将楚易划在安全范围之外。

“白娇……?”印象中好像有这么个姑娘,姓白的话,那就是欺负小孩的人?成亲?难怪小孩会害怕自己。可自己什么时候要和白娇成亲了?

思绪百转千回,楚易似乎有些明白了,眼眸暗了暗,将手里的水碗递过去:“喝点水吧。”这么热的天,吃了干巴巴的红薯,又掉了那么多眼泪,不补充点水分肯定会晕。

“我……”陆安然手背抹了抹眼睛,犹豫不肯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