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无二日民无二王,九州万方只能有飞玄真君这独一无二的一颗太阳。平日里大家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如今真要上称量一量,那绝对是一千斤也打不住的。

“当然,使臣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世子微笑道:“尽忠的藩属都是中华赤子,圣朝当然不会敝帚自珍,小里小气的对赤子搞什么封锁。但事情毕竟有个先来后到,朝廷自然也是要先照顾着忠心耿耿的属国,先满足他们的需要再说,至于其余么……华夏入蛮夷则蛮夷之,诸位还是好自为之吧。”

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恭敬与顺从,只有永恒

的利益。今日俯首帖耳的属国,明日就可能反叛。如今提前埋个伏笔,也算为他日做个预备,方便着在势力变化时优雅转身,转而扶持交趾制衡缅甸,继续维持南面的平衡。到了那个时候,被特意改造过的火箭,还将有另一层妙用。

不知缅甸暹罗的使节是否能揣测出这一层暗含的意思,但至少神情立刻便是眉飞色舞,喜不自胜;作为世子优先保证供货的对象,他们无疑便已经被划入了“华夏赤子 的私密圈子,蒙朝廷钦点为南疆的栋梁了!

虽然只是寥寥一句许诺,但非同寻常的荣幸与光荣已经油然而生原本藩属地位彼此平等,顶多彼此私下吹嘘一二,可既然现在朝廷已经钦点,他们的身份便当然与众不同,可以光明正大的高出交趾倭国之类的蛮夷一等了!

太伟大了飞玄真君,太伟大了大安朝廷,太伟大了穆国公世子!

爷娘生我蛮夷身,朝廷赐我华夏魂;入了中华孝子圈,就要全力摒弃蛮夷的习气,所以他们都坚决支持世子的决定:

就是要狠狠的卡蛮夷的脖子!早该卡一卡了!

大概是受刺激过甚,出身显贵起居尊荣的阮光彦有点忍不住了:

“下臣斗胆问一句世子,所谓‘先来后到’云云,到底是圣上的意思,还是世子的意思呢?

“当然是我自己的意思。为了体现对藩属国的优渥恩遇,外藩使臣所上的奏疏都会直接送至御前,不必经通政使司预先筛选,如果奏疏中参杂着一二险恶的伏笔,便实在是不小的风险,连六部堂官都要忌惮一二。但对于穆国公世子而言,这种小里小气的手段显然就没什么意义了。

要弹劾我的人多了去了,你算老几?

再说了,他会上书弹劾,世子就不会造谣诽谤了么?真要是逼急了给飞玄真君来一套谗言小连招,保管能激得老道士勃然大怒,非得立时下重手不可。

懂不懂什么叫权奸啊?懂不懂国公父亲的含金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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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能不能说动老登还不得而知,但他做下的事情,却是实实在在把老登给打动了。火箭上天动静实在太大,当天下午安插在下人中的皇城司探子便紧

急送来了消息 而飞玄真君只是扫上一眼标题 随即便气了个倒仰:

“欺天了!”

怒吼一声之后 真君犹嫌不足 拎过金击当当子狂敲玉磬 吓得等在静室外的李再芳屁滚尿流赶了进来 趴在地上汗流浃背 根本不敢看圣上失态的脸。

当然 这也不怪飞玄真君狂怒失措 不能自持。以真君的敏感多疑 怎么会看不出来皇城司报告中隐匿的险恶伏笔?将他至尊至贵的道号写在铁棍上发射出去 不就是在暗戳戳诅咒他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早日升天么?更何况更何况真君这几日肠胃不佳 还尤为忌讳什么“喷”、“射” 看到便要火冒三丈!

又是诅咒皇权 又是影射隐私 皇帝自从手握大权以来 还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挑衅!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妄为?他的九族是批发的不成?!

皇帝怒气冲冲的翻开下一页 胸中已经酝酿出千万种酷烈的报复手段;但仅仅看了一眼始作俑者的名字 皇帝便愣住了。

……说实话 换做朝中任何人 飞玄真君都能立刻从他的动机揣摩到他的用心 从他的出身怀疑到他的师门 非得由内而外由上而下 仔仔细细查个祖宗十八代不可。这是皇帝应有的疑心 也是皇帝应有的警惕 谁也不能轻易幸免。

可是皇帝沉默了片刻 还是翻开了下一页 随后又翻开了一页。

仔仔细细一页页浏览 看得越多 飞玄真君的表情便越为古怪、奇特、乃至难以形容说实话 真君登基至今已有数十年有余 家事国事天下事无不历历在握 已经很少生出这种茫然无措 乃至于浑然不可理喻的心绪了。但偏偏只是看了几页情报描述 他由衷生出某种颠倒错乱与恍惚无措 甚至有种理智都会被污染的错觉。

……以情报中的表述看 你要说穆国公世子是个忠的吧 他不但把飞玄真君送上了天 还把当着众人的面把飞玄真君炸成了千万碎片;你要说穆国公世子是有意影射吧 且不说他那个脑子能不能支撑这么高难度的阴谋 单就以实际来看 人家也的确是诚诚恳恳的给圣上献礼呀!

【真君万岁】耶!即使没有身临其境 仅仅看情报上寥寥数字的描

述,什么“万众惊愕 、“光彩非凡 、“仿若天象 ,便能引得飞玄真君怦然心动,情难自已了!

作为本朝首屈一指的巨婴老仙男,飞玄真君喜欢高人一等,喜欢华美排场,喜欢一切惊天动地又引人夺目的东西。而现在现在【真君万岁】四个字的烟花,则无异是满足了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最为炙热而狂野的隐秘欲·望,乃至于连登基以来所有臣子的奉承迎合,此时都等而下之,实在不值得一提了。

能在数百丈上千丈爆炸的烟花是不折不扣的神迹,而被这伟大神迹衷情歌颂的飞玄真君,岂非就是举世无匹的天降伟人?

天降伟人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只觉身心通泰,筋骨舒爽,飘飘兮欲仙。但作为皇帝,他还是要查明一件事。

他又敲了一下铜磬,没有理会趴伏在地的李再芳,而是唤来了提督东厂的黄尚纲:

“听说穆国公世子和你谈过他研制丹药的事情,你且细细说一说。黄尚纲不明所以,只能老老实实将世子历次上交的实验报告叙述了一二,同时又解释了所谓“物理飞升 ,“飞到黄曾天才能永不落地 的奇妙理念。考虑到在场几位的接受程度,黄公公已经尽力的删繁就简,设法剔除那些不明所以的描述与莫名其妙的形容,但趴在地上的李再芳仍然目瞪口呆,从地上抬起头来悄悄窥伺左右,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至于皇帝……皇帝则默然少许,长长吐了一口气。他也不用再调报告核实了,只要听上几句便能立刻分辨真假以黄尚纲的脑子,是决计编不出来这种疯话的。

不过,黄尚纲的回报至少证明了一点,那就是穆国公世子应该很早就在研发这一发歌颂皇帝的烟花火箭了;研发过程疯狂与否倒无所谓,但至少证明了世子是真正用尽心血不惜工本的在给他献礼,而且是数年一日表里如一,不计毁誉不计回报的在玩命办实事;单单这一份诚心真心忠君之心,便实在是无可挑剔的。

一念及此,飞玄真君的心中涌出了一股暖烘烘热流,竟有了久违的感慨与温情。

在这样的温情下,什么疑心不疑心,就实在是小事一桩了。不过火箭飞天的动静毕竟太大,真君还是得敷衍一下朝廷。他叫起了李再芳:

“姓穆的孩子做事还是有些不稳妥,你

去叫他以后仔细些。”

李再芳垂手答应,又问了一句:

“不知是否要申斥呢?”

如果要申斥的话,司礼监的模版已经预备好了,立等可取。

飞玄真君皱了皱眉:

“晚辈们犯错,做君父做长辈的都应该循循善诱才是,哪里能动不动就申斥?圣上的忠恕之道,慈敛之德,你也应该知道一二,怎么整天就为难一个孩子!”

李再芳:…………

李再芳不敢出声了,只能老实趴在原地。

飞玄真君想了一想,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你去传朕的口谕,让下面的人不要胡乱揣测。穆国公世子这一次本意是好的,都是涂漆的人执行坏了。朕都不计较,他们也不许计较,否则便是抗旨,明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