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官就得唾面自干,在一点上,赵尚书向来很会自我调节。
所以,爽快批阅完所有奏折之后,赵巨卿提出了自己的小小要求:
“现在国事繁重,天下多事,正是内阁该担当的时候。世子在内阁行走,也要辛苦一二。寻常的小会,能推便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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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几日来磨砺出了意志力,虽然亲眼目睹了这教科书一样的私相授受权奸乱政的言行,高肃卿的心态仍旧相当平和。等到内阁的公务告一段落,他还相当之自然跟着穆国公世子走出了值房,同时相当之自然的出声招呼:
“今日事情多,世子也着实辛苦了。这些琐碎事务是最耗精神的,还要时时节劳才好……家妻做了些解乏生津的酸梅丸子,不知世子能否赏脸尝尝?
听到此话,坐在廊下休息的穆国公世子愣了一愣,不觉愕然看了高肃卿一眼:
没想到啊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高肃卿浓眉大眼的正人君子,如今居然也学会官场巴结逢迎的招数了!
入仕为官风难免拉帮结派,但政治盟友间的勾结拉拢也要讲个技术,总不可能大剌剌冲入府中论述仰慕之情;以如今官场时兴的风气,在彼此试探合作意向的阶段,主动馈送食物就是最好最委婉的暗示。食人之食者怀人之事,只要世子爽爽快快吃下了这几个秘制的酸梅丸子,那便仿佛多姑娘喝了贾琏的半杯残酒,双方难免要勾搭勾搭了。
穆国公府再清贵显要,这点官场潜规则还是懂的。正因为深深懂得规则,穆祺在片刻惊愕之后,才骤然生出了一股难以遏制的狂喜:
本世子在朝廷混了这几年,终于也进步到有人才主动投靠的地位了!妈妈呀,我可真是太有出息啦!
出息大发了的世子极为激动,亢奋之情油然而生。说实话,以穆国公府的门楣势力,想要攀附的小官不计其数。但如高素卿一般才气横溢前途无量的sr级人才,却多半还是敬而远之,不愿与不可理喻的勋贵们有过多的瓜葛。由这样的人物亲自表达善意
那种收集图鉴的欣悦之情 自是无以言表。
当然 就要有心勾搭 举止也得体面。所以世子强忍激动 依旧是安稳坐好 向高学士微笑致谢。高学士便从怀中抽出一个木盒 盒内以杭绸打底 绸缎上正是五粒极精致的酸梅丸子。只不过这丸子光彩熠熠 通体金色 竟然是拿金箔厚厚裹了一层。
高肃卿虽然官运亨通 身份清贵 进步速度快如火箭 但操守向来是靠得住的;就是日后官拜一品位列台阁 也向来是别无二色 老老实实守着糠糟之妻过日子。这样清廉自持的人物 是哪里来的杭绸与金箔?
显而易见 勾搭穆国公世子的计划绝非高学士一人的手笔 而多半是出自清流共同的意志。这当然也不算奇怪
西苑的风吹动内阁的云 内阁的云布下了朝廷的雨。内阁里稍稍变动 底下的官员便是望风景从 唯恐在后了。
单单是高学士一人也便罢了 如果是与整个清流派系的合作 那真还得斟酌一二 免得被这些老登坑进去。穆祺没有去接这些金光闪闪奢靡之至的丸子 反而微微一笑:
“好精致的吃食!无功不受禄 不知道我能为大人效劳些什么呢?”
高学士很谦逊:
“哪里敢当世子的话 只是家里一点粗笨的手艺而已。不过 下官倒真有件事 要厚颜求一求世子许阁老进宫也有十余日了 虽然国家大事不容置喙 但家里人心头总记挂得很 想托人问一问冷热 也好送两件换洗的衣服去。国公府的消息当然是比我们这些外朝的臣子灵通得多 所以想烦世子替下官问一问呢。”
怪不得又是金箔又是杭绸 能有这样大的手笔。许家几十万亩水浇田 油水足得很呐!
照官场的惯例 一颗金丸子便是一锭十足赤金;穆国公世子要是有胃口将五粒丸子尽数吃下 那今晚立刻就是五百两黄澄澄的真金入府。五百两黄金只为换一个消息 这买卖真是有诚意极了。
世子有这个胃口吗?想想为了炼丹府中那近乎流水一样的开支 穆祺简直是太有这个胃口了。但这钱不是白收的 许府愿意出这个
价格,就一定会索取与这个价格相符的回报。这回报倒也不是给不起,但凭什么白白便宜许少湖那个老登呢?
高肃卿张太岳也就罢了,不会真以为许阁老能有什么感动世子的道德号召力吧?
不行,得加价!
所以世子眼神游移,思索片刻之后,还是按捺下起伏如潮的心绪,镇定开口:
“陛下如天之仁,当然不会为难两位阁老,问一问倒也没有什么。但传话这种事情吧,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口说无凭,一点死物也做不了什么数,还是得有更稳妥的保证才好啊。
高学士不费吹灰之力便理解了世子那点欲盖弥彰的意图,然后果断松口:
“不知世子要什么保证?只要差不多的数目,下官都可以答应。
横竖出钱的不是他,穆国公府狠狠爆许阁老的金币,与他两袖清风的高学士又有何干?
“穆国公府深受皇恩,怎么会在乎那一点黄白之物呢? 世子强行将目光从一盒子的黄白之物上移开,“学士可能不知道,昨夜闫东楼小阁老便曾派人到我府上交割这一次朝贡贸易的利润;那时我便劝他,贸易里的一分一厘都是天恩,应该尽数上交朝廷;咱们能有一份俸禄在,已经是仰仗君父的恩典了……
穆祺入阁后强力推动了昔日与小阁老拟定的方略,闫党的局势亦为之一缓。闫东楼做人敞亮,当晚便派人送来了一万八千两的银票做谢礼当然,小阁老也没有傻到赤眉白眼的硬生生送钱,这一万八千两名义上还属于朝贡贸易的正当分润;是承包了使者接待事务的豪商们按约定交来的分成。按原本的规矩,是世子与小阁老五五分成,每人各得九千;但现在要感激世子的援手,就主动请国公府包圆了这一万八。
一万八千两当然能解炼丹的燃眉之急;但穆祺思索良久,还是派人将银票一分不少带了回去,并特意嘱托小阁老另做分派其中一万两以上供的名义进献给飞玄真君的小金库,另外八千两则入户部太仓,正好补今年俸禄的亏空。有这八千两打底,底层的文官就不必去领那擦屁股都嫌硬的纸钞充工资,可以踏踏实实足斤足两的领一份俸禄。银子不多,但也是个添头,下面的人立竿见影的尝到了外贸的好处,日后才不会反对政策么。
上敬君父,下抚百官;世子
虽然进内阁不久 但已经苦心孤诣 担当起这调和阴阳的大任了呢。
可惜 闫党缓过了这一口气 清流就该紧张了。在高学士看来 对方当着自己这清流支柱的面大谈与闫东楼的往来 无疑便是骑墙摇摆“所以 我从来都不喜欢钱 我对钱是真不感兴趣。”穆祺义正词严 顺带掩饰若有若无的心痛:“我关心的从来都是办事 不是赚钱。但要给圣上办事 给朝廷办事 第一要义是什么?还是得要有人。”
人?
高学士有些迷茫:“下官愚钝 请世子明示。”
穆祺咳嗽了一声 费力思索着恰当的措辞 表达自己对“人”的渴望。说实话 他倒是想直接开口阐述条件 只怕过于直白浅露 吓住了尚不熟悉的高学士;但要拐弯抹角 用文官那一套引经据典的话术表达 又实在是太过于考验自己的知识储备了 所以绞尽脑汁 也只能先略略认个怂:
“不敢当。只是在下学识浅薄 说话间可能会引喻失义 词不达意……”
“世子太过谦虚了。”
“那我就直说了。”世子坦率道:“要想彼此信任 还是得要有靠得住的人居中沟通 才能降低办事的成本嘛。恰巧 近日内阁的事情实在多 我也正好缺一个帮手。”
高学士若有所思:“世子是说?”
“我的意思是 许府可以挑一个信得过的人来帮着我料理政务。这样彼此沟通往来 互信不就很容易达成了吗?”世子很热心的向他解释自己的提议 还颇为含蓄的抛出了自己刚刚琢磨出的的几个典故 彰显未尽的题外之意:“这就仿佛仿佛汉朝时的和亲、春秋时的秦晋联姻一般 派自己人与合作者亲密沟通 是最稳妥的方法……”
高学士:??!!
他收回自己刚刚的那句话。世子对自己的文化水平确实是一点也没有谦虚 什么“和亲”、“联姻” 这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比喻!
不会用典故就别用 水平菜就多读书 小嘴一张句句都吓死人 听上几回连血压都能高几寸;春秋西汉两套丝滑小连招打下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公府在觊觎许阁老二十几岁的好大儿呢!
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