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世子见多识广 亦不由吸了口气:

“怎么……怎么个厉害法?”

张太岳微微瑟缩 迟疑片刻 才终于开口:

“似乎 似乎牵涉了圣上早年炼丹的事情……”

行了不用再说了 听到这句话该懂的人都懂了。皇帝早年以赤龙以秋白以童男女的□□炼丹 是朝廷讳莫如深却又偏偏很难掩盖的诡异往事。这种题材都不用再创作 随便敷衍敷衍都是一篇十八禁的淫·秽经典。在清虚无为摒弃人欲的神佛外衣掩饰下 以所谓“修炼”、“精进”为借口 尽情放纵最冶荡最无耻最无下限的欲·望 这是宗教用以诱惑达官显贵的密法之一在庄严神像之前 扭曲的欲望突破戒律践踏经典 反而更有扭曲而诡秘的快感 自古显贵莫不如此。

当然 皇帝可以做 不代表下面可以说。听到话本居然牵系秘闻

“居然敢如此的冒犯圣上 泄漏机密 真是罪在不赦!”

张太岳:……诶不是 “泄漏机密”?

正义怒斥之后 世子抬起头来看他:

“太岳以为 该当如何是好?”

能如何呢?以《西苑春深锁阁老》的先进经验来看 锦衣卫查抄屁用没有 除了几个倒霉的大臣因为不谨慎撞到刀口之外 剩下的书该卖继续卖 大不了改头换面而已。事实上大家都明白 因为行政能力的持续衰退 到现在为止 所谓的“查禁书籍”只是一个安慰性质的手段罢了;它的作用不是消灭传闻 而是为了让人们相信传闻已经被消灭喔对了 在大多数情况下

,这个“人们”,仅仅指的是皇帝陛下。

揭开这个真相是很伤人的,所以张太岳颇为尴尬。但大概是出于某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责任心,他还是提出了建议:

“是否可以行文京兆尹,请他们关闭一些印书的作坊?”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世子道:“不过,按内阁的意思,今年年末就该预备着明年的开科取士了。这种时候的作坊不好轻动,能不能换一个法子?”

平常的时候,印书小作坊关了也就关了,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但到了每三年一次的科举前后,京中的小作坊要印科考资料、印各种文集,承办外地士人入京的各项开销,一瞬间就是点石成金,成了取用不尽的金饭碗,朝中大佬争先恐后,都要在这金碗中入上一股。这个时候去查抄作坊,那就那就太有魄力了。

……当然,如果张学士真要施展这个魄力,那其实也不是不行。毕竟小黄书的名声太过难听,朝中大佬肯定不能公开反对。但不能公开的反对,却未必不能暗地里株连印刷小黄书的作坊被关闭了,大量的物料却还留存在原地;只要顺藤摸瓜,立刻就可以将作坊中的印刷机器及材料源头全数查封,来个上下一扫而空;可是吧,京中新式印刷机器的技术,恰恰是由穆世子开发,多半也由穆国公府入股,这样一来……

蒙受穆国公府大恩的张太岳有些梗住了。

世上的事情,麻烦就麻烦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果真正铁面无私,大概天下本没有难事,可谁又能那么无私无畏,从没有一点私心呢?

张太岳只能深深,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了出来。

“……其实再想想,这不过也只是文字上的小事而已。”他轻声说:“作坊能关当然好,不能关的话其实也不必大动干戈。”

“不必大动干戈吗?”

世子的眼睛瞪大了,仿佛显得非常纯真、非常无害,一点也没有什么算计。而张太岳……张太岳只有苦笑:

“当然,毕竟现在的朝局这么敏感,平白无故,实在不用妄生事端。大事化小,才最为妥当。”

“所以还是为了朝局着想”

“……是的。”张太岳低声道:“为大局考虑,要不就……直接查禁了事吧?”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朝局稳定计,有的事情也无可奈何了。

总之,还是先苦一苦真君吧,骂名就由张学士来担。

·

九月十一日,在阔别数月之后,忧心忡忡的中枢大臣终于收到了皇帝的旨意,至西苑谒见已经多日没有露脸的飞玄真君,商议西班牙及吕宋方面的军情。数月不见,西苑内外又是修整一新,上下都换了陈设。久未进宫的重臣们格外小心,举止不敢稍有差错。他们在门外等了足足一刻钟的功夫,才有某个从未见面的宫人出来,将他们领了进去。

相较于先前惯熟的李再芳与黄尚纲,这些新挑来的人明显是粗粗笨笨,举止甚为生疏;不仅方位辨认颇为艰难,走路时往往还要磕绊。但众人看在眼里,却一字不敢多问,只是垂头跟在后面而已。只有穆国公世子低头嗅闻风向,却不觉生出了一点诧异:

“怎么这么大一股烟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7 章 引发

没错,烟味。

当然,这倒不是什么危险之至的违禁品的味道(实际上穆祺也不知道违禁品到底是什么味道,他又没有在虎门销过烟),而是一种熟悉的、浓厚的,由尼古丁与烟焦油所组成的老式烟草的味道;相当之霸道、相当之呛人如果你能在建筑工地外的民工宿舍中逛上一圈,那立刻就能记住这种气味。

……所以,这是哪里来的烟草?

入值的重臣鼻子都很灵光,一开门也立刻闻到了异味。他们并不知道所谓的烟草,只觉这股气味刺鼻得离奇;虽然四处都有香花与清水做掩盖,但烟气仍然挥之不去。等到宫人们打开角门将众人领至御前,那种怪异的气味就更加的浓郁、厚重、令人不适了:随烟雾飘散而出的,居然是大量龙涎香及顶级沉香的气息,最极品的香料与烟草尼古丁的味道混在一起,效果相当之难以形容至少闫分宜许少湖李句容几个老头抵受不住,当场就咳嗽连连,一张菊花老脸蹩得通红。

还好,皇帝起居的宫殿最近刚经过钢筋混凝土的改造,挑高增加跨度扩大,通风条件大大改善。绕过了几个狭小的拐角后,外面的凉风从新开的窗户中徐徐送入,几位老登才终于能勉强喘一口气来;他们接过湿巾擦拭头脸,随后左右环视,却见四面都是半人高的鎏金嵌银香炉,内里焚烧的都是积年的沉香,雾气犹自氤氲不去。

自从上虞及抗倭几次大胜以后,飞玄真君万寿帝君骄矜自得之余,那种天生天成的刻毒脾气就顺理成章的发作了。曲指一算,真君芳龄不过六十,正是花枝一样爱玩爱闹、天真无邪的年纪。所谓人生白驹过隙,正当及时行乐;何况青春易逝,韶华难得,六十的夕阳正当头?如今功业已成,若不能放纵享受大好人生,岂不叫秦皇汉武耻笑!

更何况,近日接连两次海战得胜,亦为真君的欲·望开辟了难得的良机。平日里皇帝倒也不是不想奢侈,但毕竟千秋万代之后还要一张老脸,无论内里的贪欲多么炽盛,在外头都得穿上道袍阴阳怪气,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的圣君人设坚决不能倒,捞钱只能靠白手套。但现在,有了中倭《金陵协定》作保,东瀛茫茫不可胜数的金山银山、矿藏渔获,基本已经敞开心胸,任由皇室染指搜刮,而再也没有半分道德上的阻碍千秋史书工笔正因如此 当今圣人迅速发现了封建体制中致命的bug他要在中原加税加费开矿山 涉及的利益太大得罪的人太多 搞不好就会将言官激得鱼死网破;但他要在东瀛的银矿金矿中捞上一笔 那都不需要内阁承旨拟旨 直接给闫东楼写一张小纸条即可。大量的金银秘密往来、随意开销 朝廷外臣怕还是懵懂蒙在鼓里!

这就是恶性bug的作用。新的通道开辟之后 舆论、言官、祖制 一切封建体系中对皇权尚有约束的机制都全部失效了;而在这种无拘无束的效用下 我们飞玄真君才终于完全展示出了他不受压抑的本性 并以雄辩的事实向所有人证明 皇帝前几十年的奢侈生活 还只不过是物欲上不值一提的牛刀小试而已。

宫闱事秘 具体的开销是谁也不知道了。但如今环视一圈 看也能看得出宫中匪夷所思的奢靡。香炉中大量焚烧的是奇楠、绿楠级别的绝品沉香 一寸就要千金 往往有价无市;往日里皇宫的沉香都是靠着缅甸暹罗的进贡支撑 就连皇帝一年也只有半斤左右的用度 质量还很不好说。但如今南洋的航路开拓后天竺等地的香料也被开采了出来 真君立刻指示闫东楼 从倭国石见银山中榨出了老大一笔白银 运到南洋后足足买了八百斤的沉香回来。

没错 就是八百斤沉香木。

总的来说 这八百斤沉香木运回来以后 宫中立刻就备下了无数半人高的香炉;外市点上一炉 内室点上一炉 床头点上一炉 书房点上一炉 厕所再点上一炉。贵逾千金的香气四散飘荡 日日夜夜氤氲不去 将偌大宫殿的每一处都沾染了浸透了 据说连真君换下的裤衩子都是香的……

这种将极品香料当木柴焚烧的搞法 还仅仅只是真君挥霍的金山银山中溅射的一点小小光华;而这点小小光华 已经足够让见多识广的重臣们目瞪口呆了。但更大的震慑还在后面 等到众人在御座珠帘之外依次跪坐 帘中当的一声铜磬悠悠 两边的侍女依次上前 为大臣们送来点心。但与往常的茶水酥酪不同 这一回端上来的居然是小金炉子上热着的一个变窑瓷碗 内里是盈盈一碗 仿佛殷红的粉丝。

“血燕窝?”穆国世子嘀咕道。

宗朝三保太监六下西洋之后 燕窝就从南洋传入了中原 成为沿海颇受欢迎的补品 早先穆祺腰包里有点闲钱 还特意买过燕窝送给赵菲刘礼当礼品。但现在采摘保存技术毕竟有限 寻常燕窝尚且易得 珍贵的血燕却是万金难求;就连国公府的人脉都搜罗不到 只能用白燕敷衍而已。

开了南洋以后 可能弄点血燕也不难 但奢侈到可以随手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