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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银矿

汴京大胜的喜悦持续到了第二天,然后就等到了更好的消息。在得到可靠的政治保证之后,小阁老的确是雷厉风行,隔日便派出属官,强硬拒绝使者更换住处的要求各大豪商提供的都是上好的用具,国朝已经是仁至义尽,尔等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高丽使者猝不及防,再三请求无果,便停驻京郊拒绝觐见;并派出最能言善辩的属吏,到礼部哭诉卖惨。以往日礼部文官的做派,为顾及所谓厚往薄来的上国颜面,多半要向小国让步的。但小阁老岂是这么好对付的角色?他派心腹在半途截住高丽使臣,直接塞给了对方一张清单自高丽使臣出使以来,在各地走私贩私,捞钱的详细数目。

高丽是所谓“朱子之国”,存天理灭人欲严苛到了连礼部大儒都要惊呼太极端了的地步。出身两班高门的使者居然私下里做走私商贾这样下贱的买卖,传出去足够让他的家族社会性死亡一百次原本还哭几赖尿大力示弱的使臣只瞥了一眼名单,立刻就不吱声了。

说来也真是笑话,高丽使者那点走私受贿的粗浅手段,难道还敢天生捞钱圣体的闫小阁老面前卖弄?所谓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小阁老都不用派人细查,稍微算一算附近商号的账目,就能把使团的裤·裆给翻出来!

这样的降维打击,岂是小国下臣可以想象?清单由使臣们传看一圈,登时便是汗流浃背,终于不敢显摆他们那娴熟的小白莲哭惨技术,老老实实听从了小阁老的规矩。

但高丽人服帖了,倭人又开始作妖了。这几个倭人号称是倭国使节,与高丽结伴而来;眼见礼部态度骤变,一路上喋喋不休,抱怨连连。偏偏小阁老对倭国不甚了了,一时还颇为棘手他倒是能翻出倭人的捞钱记录,但谁知道对方在不在乎?

在此尴尬关头,还是穆国公世子挺身而出,解决了麻烦。第三日下午,他随小阁老会见外藩使节,彼此通报姓名之后,立刻往穿绿袍的倭人面前扔了几个油光锃亮的铜板。

倭人使节楠叶西忍微微一愣,命人翻译:“世子这是何意?”

“我也是受人之托。”穆祺微笑:“驿馆附近卖卤肉烧饼的陈老四和我说了,尊使上次买的十斤卤肉还没有找零呢。他做买卖童叟无欺,请我将零钱还给使者。”

楠叶忍脸色微变,立刻

回驳:“想是世子记错了 我等何时去买过肉食!”

“尊使不至于如此健忘吧?”穆祺道:“陈老四说 尊使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他一不小心还溅了一点卤水到尊使身上。这东西气味特殊 又很难洗掉 他情愿照样赔一身衣服 请使者不要见怪。”

此语一出 楠叶忍终于再也绷不住他那张死了爹娘的哭丧脸 神色立刻就大变了倭国倒对程朱之学不甚热衷 却在佛理上极为狂热;从上到下吃素持斋 素来以荤腥为耻;若以真实历史而论 倭国幕府几十年后甚至会颁布所谓《生灵怜悯令》 百姓杀生食肉 竟有流放充军的危险。于是数年之间人人自危 竟硬生生造就了个素食主义岛国。

现在虽然没有这样严苛的法令 但上行下效的风气却已根深蒂固。如若使者吃肉茹荤的消息传回去 那必定是天大的政治地雷 够使团上下结结实实喝一壶热的。

眼见楠叶忍眼神游移 迟疑不语。穆祺微微而笑 施施然坐下了。卖卤肉的陈老四是他精心搜罗这样的手腕也只能收拾特定人选 算是对倭特攻。不过说来也真是奇怪 中原附近的两个卧龙凤雏 一个媚儒魔怔人 一个崇佛疯批货;真是取其糟粕 弃其精华 真是学啥啥不行 学坏倒一出溜。

倭人气势萎靡 讷讷不语 只能老老实实的坐好听话。穆国公世子与小阁老只是奉命监管 在有明白旨意之前 不能与使团深谈太多 也只能寒暄聊天 彼此客套 送一送礼物拉交情。

按礼部的惯例 这彼此送礼的环节也大有空子可钻。所谓泱泱上国无所不有 即使外邦只送一点皮毛折扇之流的土特产 上国回馈的也必定是蜀锦名瓷宝石金玉 价值不菲的珍玩器具 倒手一卖千倍百倍的利润 不由得使臣们不动些心思。

今日的流程也一如往常 几个使节摆好了从国内带来的一点山参鱼干各色木雕 就眼巴巴盯住了对面的两人听说穆国公世子大家出身 想必出手会格外大方一点吧?

穆祺从容一笑 伸手击掌 几位书办鱼贯而入 手中各捧漆盘 盘

上高高垒好一摞书册,装订精美纸张挺括,一看就是顶级的货色。

世子肃然起身,稍稍理一理衣袖,恭敬取了一本书册,向诸位使者展示。只见封面上龙飞凤书,亮闪闪的金粉大字:

《御制青词全集》

“各位远道而来,深情厚谊,难以为报。”世子道:“各国都是一衣带水的邻邦,邦交之重,怎能用寻常的俗物辱没?在下思之再三,只能以当今至圣至明皇帝陛下御制之青词充作回礼,聊表心意。诸位,圣上青词微妙高深,难以尽述,正暗合天地大道、六合至理。还望诸位尽心参悟,不要辜负才是。”诸位远道而来、深情厚谊的使臣:…………

驿馆内稍稍沉默,人人的表情都空白了那么一刹那。诸位使节是猝不及防,不知如何反应;小阁老则是大受震撼,连呼吸都暂停了:

用御制青词做国礼?原来舔皇帝还有这种舔法!

小阁老自负才气无双,在舔皇帝的赛道上一骑绝尘,纵使朝中夏衍、许少湖等,亦崖崖自高,视如无物。但不料简简单单一次会面,竟然就见识到了这样凌厉老辣的手段!

高手!天壤之中,还有如此高手!穆国公府荣宠不衰,果然其来有自!

高手会面,惺惺相惜。小阁老心潮涌动,一时间又是敬服又是忌惮,委实难以言述。所幸穆国公世子乃勋贵出身,与他们不是同一赛道。不然两雄相争,闫党恐怕都未必有现在的风光。

穆国公世子微笑:“诸位以为如何?”

几个使臣嘴唇蠕动,但一句话也憋不出来。难道要他们当着上国大臣吐露心声,说老道士写的这些玩意儿狗屁不通,除了点火以外只有擦屁股的价值?

有的事不上称没有二两,上了称千斤也打不住。使臣憋了半日,到底是无话可说,只能起身接了这本御制青词,还要朝西苑行礼,感激飞玄真君十八代祖宗的大恩大德。

在欣赏完使节表演之后,穆祺愉快坐下,舒舒服服靠在了椅子的软垫上,只觉多年写青词的恶气一泄而空,乳腺都为之一通。

垃圾果然是放错地方的资源,他再一次领悟到了这一点。

·

接连吃了两个大瘪之后,使臣再也不敢多嘴,只能老老实实谈正事。那些递交文书与觐见流程的繁文缛节,穆

祺基本一窍不通。但他坚持坐在原地旁听,还让系统打开录音功能,详细记录双方交锋的每一点细节。

以穆祺的本性而言,即使如何的郁闷憋气,也不至于和使者斤斤计较到这种地步。但现在情况实在大不相同了,若以史书的蛛丝马迹判断,那这一次朝贡互访,恐怕是与数年后的骤然爆发的倭寇之乱颇有瓜葛,由不得他不小心戒惧,乃至于刻薄尖酸了。

初步的会谈谈了一个下午,礼部设宴款待,而后各自回府。刚刚拐进一处小巷,跟在身后的闫东楼便策马追了上来,在他身侧小声提醒:

“穆兄,我看这外藩使者有些不大对头!

穆祺愣了一愣:“请小阁老指教。

“会谈闲暇时,我和几个通汉话的使者聊了一聊,却越聊越是奇怪。 闫东楼低声道:“穆兄不知,按礼部旧档的记载,无论高丽还是倭国,国中都甚是贫困,即使是彼国的显贵要人,衣食住行也不过平平而已。但我冷眼看这几个使者,吃穿上却颇为讲究,与档案实在不符。

穆祺眨了眨眼。闫东楼还只能从档案判断,他却很清楚两国的底细。当然知道在农业时代这两块地到底是有多么的鸟不拉屎,但以此来甄别异常,还是太武断了吧?

“可能这些使臣本就出身豪富呢?“要是生来就富贵,那也正常。 小阁老道:“但这几个人的举止,却分明是久贫暴富,天降横财,掩不住的一股子土气……

所谓三代豪富,才知吃穿;骤然暴富的新钱,在用度上终究无法与底蕴深厚的老钱相比。某些见识广博的人物,也能从行止中隐约觉察出两者的区别。而小阁老天生捞钱圣体,火眼金睛稍一留神,立刻就看出了这群外邦货色的底裤来。

当然,只看出一点底色,还显不出小阁老的本事。他为穆祺简单解释了几句,从使者的衣着习惯分析到饮茶喝酒的品味,再统合中原对外贸易的流行风格,精准判断出了这些人暴富的时间最多也就是这两三年才发的横财,而且多半是毫无缘由的暴富,所以才挥霍无度,毫无节制。

对于这样专业而精深的判断,穆祺是五体投地,绝无疑虑。但他也很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