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默中,某个幽幽的声音在飞玄真君的耳边回响了:

【……妈呀,阿基米德直呼内行了属于是。要是按这个法子抄内阁几位阁老的家,恐怕江西和上海连个活人都找不到了……】

屏风内外立刻传出了长长的抽气声!

事情闹到这一步,夏阁老不能不开口说话了。他倒未必在乎地冒烟的小命,但身为百官之首,总不能真让皇帝诛灭了狄家九族或者九族的九族:

“圣天子以宽仁为本。我朝太宗也说过,勿纵勿枉,才是刑制的根本。 他正色道:“贪墨误国的,固然该天诛地灭;但狄氏族人之中,总也有涉罪不深的,不宜株连。臣伏祈陛下圣恩,只诛灭与罪官来往密切的首恶。“

有十几颗人头震慑,想来也能填塞皇帝的怒火了。真要按高祖与太宗时的规矩行事,那难道陛下在太庙动的那些手脚,就很符合祖宗的期许么?

差不多就得了嘛!

夏阁老已经舍出老脸搭了台阶,李再芳却没有立刻就坡下路。等到屏风内的人影晃了一晃,他才哭丧着脸开口:

“好叫皇爷知道,各位大学士们知道,与罪官来往密切的首恶,可能多了那么一点……

夏阁老愣了一愣:“什么?“罪官居心叵测,很喜欢任用自己的亲党。 李再芳小声道:“据下面的人交代,狄茂彦管盐政的这几年,在上下大肆安插亲族,统统都吃上了一份皇粮。就连盐仓看大门的狗,都是从他们村子里找的野狗……

夏阁老:…………

这人不会是和他九族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夏阁老无言以对,头一次感到了彻头彻尾的心累: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

夏阁老无言以对,皇帝似乎也不愿意催逼过甚。飞玄真君毕竟不是高祖皇帝,没有一口气摘几万颗人头的能耐(再说,这指数增长威力过于惊人,怕不是高祖皇帝也要麻上一麻)。在不自觉地想了想那什么“阿基米德 之后,他缓慢开口了:

“先去把皮革匠找好吧,其余的再说。

闻听此言,僵在当场的朝臣们不觉舒了口气

。皇帝单单提皮革匠 那就是只批准了剥皮实草 没有批准指数增长式反贪法了。所以还是那句话 人性总是折中的。你要让大臣们赞同高祖旧制 那自然绝不可能;但你要把太宗指数增长的成法拖出来 人家又会自我调和 觉得剥皮也没有什么。

反正地冒烟自己找死 怪得谁来?

粗粗达成共识之后 夏衍急于转移话题 又立刻启奏:

“陛下 闫阁老受命统管高丽朝贡事宜 有要事向陛下陈奏。”

屏风内当的响了一声 闫阁老颤颤巍巍上前 扶着腰哆嗦下拜 行动真恰似弱柳扶风 看得旁边的小太监心惊胆寒 生怕阁老一个吃不住当场噶过去。

自然 作为天生丹药圣体 天选试药人 闫阁老虽然体弱不过 在缓和之后 闫阁老却采取了儿子的建议 卧床不起 假装病势沉重之至如闫东楼所言 除非真让高丽使者睡猪圈吃潲水 否则按高祖时的预算是绝对不够用的;若要设法转圜 就非得以病势引动皇帝的怜悯 才能推行他们父子商议了许久的谋划。

所以 他昨晚还特意熬了个通宵 现在是满眼血丝 哆嗦着拜倒:

“礼部前日送来了奏报 说高丽此次入贡 恐怕还与倭人有关……兹事体大 可偏偏臣又病成这个样子 实在怕误了国事。”

前几年才有倭寇入侵沿海 烧杀抢掠的事情。而今高丽入贡牵扯上了倭人 当然是不小的事情。小小殿阁中立刻就有了波动 就连穆祺都抬起头来 神色颇为惊讶。

若以史书记载 倭寇在这几年蠢蠢欲动 其实不足为奇;但高丽与倭人牵涉 却实在有点超乎想象。对于高丽这种嫡庶癌晚期患者来说 中原是当之无愧的嫡长子;自己乃“小中华”、“朱子之国” 好赖算个嫡次子;倭人之流不服王化 顶多算是个庶孽所生的野种。尊贵的嫡子 怎么能与野种有瓜葛呢?

当然 穆祺本人倒很是赞同倭人野种的定位;并以为这是嫡庶神教发卖文学最为有用的一集。可以高丽那

种走火入魔式的魔怔 又为何要在上国礼部前暴露勾结倭人的消息?

态度不太对头啊!

他悄悄往前移了一步 竖起了耳朵 同时打开记录 准备随时观察情况。

飞玄真君道:“先生有什么见解?”

“不敢。”闫分宜磕头:“臣以为 术业有专攻 先前防备倭寇入侵的事情是兵部与工部在办 现在可以调兵部与工部的左右侍郎会同办理 以求稳妥。”

飞玄真君一时默然 仿佛是在斟酌人选。但他手中的书册忽而叮咚一声 迫不及待的开了口:

【工部侍郎?工部侍郎不就是他儿子闫东楼么?这是举贤不避亲呐!】

【……等等 这个任命其实很不错的 我倒是有些刻板印象了。大安厚往薄来 高丽、暹罗只要捧上几片烂叶子臭泥巴做贡品 就能从朝廷骗来上万银子的赏赐。许多使者还趁机做垄断的生意 大捞特捞 肥得流油。朝贡的小国赚钱 朝贡的使者赚钱 就连和使者做生意的豪商也赚钱做朝贡买卖的一年能有五六万银子的收成 朝廷却连根毛都捞不到 真是可笑。】

飞玄真君按着书册的手僵住了。外面垂首站立的许阁老也僵住了。

陛下登基至今 高丽琉球暹罗年年朝贡 少说也来了三十几回;按每年五六万银子的收成算 那利润该有多少?

皇帝宅了太久 不懂外藩的情形;许阁老没有料理过接待使者的事务 都对这朝贡的生意一无所知。如今听心音寥寥数句 真是拨云见日 茅塞顿开 立刻就有了心动的感觉。

银子谁不喜欢?

【这种倒贴钱的顽疾沿袭已久 哪怕为了国朝的面子着想 礼部那些读圣人书出身的翰林 也断断料理不了每年来骗补贴的蛮夷。】

【但术业专攻 闫小阁老可就不一样了 小阁老可不只是不要脸的问题闫党中人人都不要脸 小阁老的才气却迥非常人可比。本朝名臣 各擅胜场 而闫小阁老能傲视群雄 生平最大的本事 却是捞钱不但敢于捞钱 更善于捞钱。

所谓敢于捞钱 那是连油锅里的钱都敢伸手抓出来花。别说什么国库内库皇帝小金库 就是皇帝亲儿子裕王要领补贴 都得给小阁老上贡一笔 才能换到俸禄。外邦

使者想装一装可怜白莲花,就能仗着泱泱大国的垂怜免掉朝贡巨额花费?只要有小阁老在,那就是想瞎了他们的心了!小阁老难道是这么要脸不要钱的人吗?

所谓善于捞钱,那就是石头缝里都能抠出钱来花。据说小阁老掌工部后给全国上下的工程都详细列了准确的预算,负责工程的官员按照预算该有多少油水,一五一十的调查清楚,全都得给小阁老按比例分成。但凡少给个几千两,都会被小阁老的精算天眼系统迅速纠察出来,饱以铁拳!

这是什么?这就是天生的打灰圣体,提前五百年发明精细化管理的财经界之神。后世学财务的,都该给小阁老框框磕几个呀!

有这样的人物坐镇朝贡,还怕什么使者装穷哭惨?别说高丽之类扣扣搜搜的憨面刁,就是倭人这种大名也只能吃点白米饭的真·穷鬼,就是走街串巷卖钩子,也得把给小阁老的分成给备齐了……

所以说,垃圾就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你让小阁老管工部,全国上下都要嚎啕了;你让小阁老去管朝贡和贸易,那就是财政学的奇迹啊!】

大概是这句话委实太粗鄙了。屏风内的飞玄真君都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而许阁老垂首屏息,仿若未闻;只是目光下移之时,忽的瞥见了跪在地方的闫阁老那高高撅起的屁股,于是上下一个哆嗦,移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