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智汶也弄不懂,为什么何小姐宁愿相信一个恨不得亲手杀了她的不熟的人,也不愿意给掏心掏肺护了她那么多年的万俟缚泽一个好脸色看。
可是为什么,她又在浑身是血的他面前哭得直不起腰?
原来她也是有心的吗?
还是说,心会在慌乱的时候,指引一个人做出自己真实想做的?
他想起那一片惨烈场景,几乎让他以为自己要用命去赎罪给万老爷子交差。
尤是看到从车里救出的灰头土脸的两人,连同那触目惊心的血迹。
万俟缚泽苍白着脸被何泠泠抱在怀里,已经没有意识。
何泠泠满脸的泪水,眼里是绝望般的光,却不发出任何声音。
瘦弱的她与万俟缚泽形成强烈的对比,可这一刻的画面却很离奇。
瘦小的她紧紧抱住、托起高大的他,让人觉得万俟缚泽才是柔弱的那一个。
也许他等这一刻等得太久,她终于在他生命露出枯竭之际做出本能的反应。
可是却为工作人员添了麻烦。
不,不是小麻烦。是很大的麻烦。
武警早已封锁近三千米路段,军用医疗车开过来,担架都已经搬到二人面前,何泠泠却迟迟不愿松手。
人命关天的时刻,她像一个疯子一样把毫无意识的他抱紧,不愿意把他交给任何人。
就好像,只要自己一松手,他的生命就流逝了。
智汶一开始还压着火气叫她“何小姐”,后来看到她油盐不进的样子不再客气,把她细弱的腕子扯出红痕,几次把她掀翻在地,她又换个姿势把他抱到怀里,不愿松手。
还是医护人员先开口,说只是伤了胳膊,我们现在这里做止血处理,但要尽快送回医院取出子弹……
中年女医生说到这里,何泠泠终于回了神,用手拉住医生的手,眼泪断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地往下砸,看得智汶心焦。
“他不会死,对不对?”她用力抹一把眼泪,又清清嗓子,似乎是嫌自己刚刚口齿不清淅,再次缓慢地、逐字地问了一遍,或者是说了一遍:“他不会死。”
医生见惯如此场景,却也被她弄得怔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郑重地重复她的话:“他不会死。”
智汶看到何泠泠静静地点点头。
她白着一张脸把他抱的紧些,又用自己的冰凉、湿润的脸贴一贴他冰凉的脸。
所有人看她的小动作都有些唏嘘,可一直沉默的她却突然痛哭出声。
何泠泠终于还是跟他们上了车,又进了医院。
这破了规矩,是郑隆劝他试着破矩一次。
他乱骂一句,他觉得郑隆完全是跟着万俟缚泽在胡闹。可是他忘了还是郑隆提醒自己先别急着叫救护车。
是的,他慌忙到忘了这是性质多么严重的事情,哪能随随便便把人送到普通医院。也忘了这内里有多少里里外外的关系需要提前打点知会,所以只在看到武警部队和军用救护车时忍不住怒骂,原来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这是万俟缚泽早就设好的局,拿自己生命当儿戏的局。
他望着楼下那个还在徘徊的身影,忍不住出神。
他想起多年前万俟缚泽创业,陪一个胖到满面油光、肥头大耳又喜欢欺负新人的老板喝酒,一直喝到半夜三更,年轻有活力的b市都逐渐沉寂,餐桌上还是推杯换盏,乌烟瘴气。
那天万俟缚泽吐到站不直身子,却清明着一双眼睛。
“送我回家。”他对智汶说。
其实他痛到难以忍受,因为满肚黄酒,因为没有谈成的生意,因为年轻被人欺辱,因为再一次濒临创业失败、资金断流……
可是先想到的,仍是回家,回自己的家,回有她的家。
那时,也是这样一个凛冽的冬夜。
ps:只是被打中了胳膊!!!我有告诉大家哦~
第066章 | 0066 归往(2)
松影浮动,天渐渐浮现出鸭蛋青色。
园子里的灯照下来,冰冷一片。
脸上的泪珠都成了泪痕,泠泠盯着不远处石栏里的灌木丛出神。
她只着薄衫,却忘记了冷一般。
手中是一片灼热在割裂她柔软的掌心。
“泠泠……”她听到他叫她的名字,是少年时带着莫名其妙的小心翼翼,是成年后总是带着薄怒的担忧,又变成满身是血的他,含着在危险面前用生命诉说的情意,浓烈到让她不敢靠近一点。
她不敢细细地数,因为她与他的撕扯不是一时一刻,也不是一年两年。
整整十年,密密麻麻到绝不能让人视而不见。他们在相对、相拥、相吻、相恨时,见过对方的一切。
他们甚至无数次在深夜、在白昼裸诚相待。
就像何泠泠不愿意承认的那样,在自己自以为思念沈言的日日夜夜,他们拥有彼此的一切。
静静摊开手掌,掌心里贴合复杂纹路的是一颗橙色的玻璃糖。
她又回到了黑暗没有光亮的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