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了好几次手,可总怕刚碰到干果盒屋里头的人就出来了,然后自己被当成小偷给丢出去。

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邱池终于鼓起勇气抓了把干桂圆,还没来及往兜里塞,大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了。

邱池吓得手指头僵直,抓着的一把桂圆全掉在了桌子上,险些从木凳上摔下来。

横冲直撞的热气带着风流进客厅里,刚攒出来的一点儿凉意被门外的高温同化得干干净净。

他转过头,门口站着的是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手里抱着个脏兮兮的篮球,校服松松垮垮的系在腰间,崭新的书包歪歪扭扭挂在一遍肩膀上。

“你是谁家小孩啊?”那少年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门钥匙,哐当一声丢在玄关柜上,换鞋时,卡在肘弯里的篮球咕噜咕噜地滚到邱池脚下。

见邱池不回话,那少年抓了一大把开心果和桂圆,塞进邱池手里,“想吃就拿嘛,这么客气做什么?”

对方捏开了颗桂圆丢进嘴里,边嚼边往卧室走。

不到一分钟,那少年就捏着一张粉红色钞票,被父母赶了出来。

“我爸妈在忙,让我先带你下楼吃点。”少年挠了挠头,将纸钞塞进兜里,将邱池从木凳上拎下来,“走,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邱池亦步亦趋地跟在少年身后,傍晚的夕阳在对方的头发和校服上勾出一道不甚明显的金边。

一看就是在理发店定期打理出来的发型、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贵重球鞋、剪裁合体的私立小学校服、时下最流行的正版运动腕带

这便是从小在父母的宠爱下长大、脸上一丝阴霾神情也没有的秦文瑞。

对方拥有着邱池幻想中最美好的家庭关系、最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

秦文瑞自来熟地半拉半拽着邱池,顺着离家里不远的小学门口路边摊吃了一圈,直把邱池撑得都开始打嗝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打包了两碗西瓜刨冰,带着小孩溜达进了附近的公园里,边散步边消食。

“我比你大三岁,你得叫我哥哥。”秦文瑞挥舞着手里的塑料勺子,一屁股跳上秋千,示意邱池坐上旁边那个,“说起来,你长得还真和我挺像的,就是太瘦了点。我要是把你带出去玩,兄弟们肯定以为我有了个亲弟弟!”

邱池本来就话少,听秦文瑞这么一调侃,他更心虚了。

总不能说自己真算是他半个弟弟吧。

秦文瑞才十二岁,长得比瘦得像鸡崽的邱池高了足足一个头,手大脚大、力气看起来也不小等对方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挨上秦文瑞一顿打的话,自己估计得疼死。

秋千要摇起来得用力蹬,可邱池的鞋子有些不合脚,稍微使点劲,鞋头的橡胶皮便会隐隐咧开道口子。

他面红耳赤地将脚收回来,右手在老式秋千的铁链条上抠得死紧。

可他一抬头,又望见了洗的发白的校服袖子上因为写作业摩擦脱线的破旧处。

邱池干脆把手也放了下来,拘谨地捧着刨冰的塑料碗,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

这公园的年纪比秦文瑞的还大,设施老化严重,更别提开了也和没开似的路灯。

天一黑,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少,就连傍晚时分在后腰别着收音机听戏曲的老头老太太的踪影都没了。

邱池有些怕黑,想早些回去,但秦文瑞难得逮到个没听自己吹过牛的小孩,偏不让人家走,牟足了劲地在邱池面前奋力表演引体向上。

近几年鹏城发展得特别快,外省的打工者一批又一批地涌入,为这座新兴城市输入了新鲜而强劲的血液。

当然,还有潜藏在热闹之下的危机。

从学校回家的路程才两公里,即使是沿着公园小路慢悠悠闲逛回去,半小时也能到家。

也不知道回去以后要面对多令人尴尬的场面,邱池摸了摸吃得滚圆的肚皮,苦恼地想着。

从小待到大的出租屋是回不去了,妈妈本来就欠了房东的钱,也就是靠着肉偿才宽限了一月又一月。

得知妈妈跑路的当天下午,房东就把所有搬得动的家具拉上车卖了。

他甚至连邱池的小学课本都没放过房东囫囵收了那堆课本,与存在小阳台上的纸皮、油瓶捆在一起,全部当成废品扛了下去。

阳台上的废品也是邱池辛辛苦苦攒了一个整整暑假、准备拿来买钱交学费的心血。

虽然听起来有点卑鄙,但邱池下定决心,就算是被秦文瑞看不起、被他的家人冷嘲热讽,邱池也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

如果实在留不下来,那也得叫血缘上的父亲给些好处,至少能让自己活到能半工半读的高中。

公园的小路实在太黑了,人的视觉一旦受限、听觉便会灵敏许多。

走着走着,邱池在知了嘶鸣声、湖水搅动声之间听见了一串刻意按捺的、沉重而迅速的脚步声。

很近,近得就像贴在自己的左后侧似的。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汗毛立刻全竖了起来。

这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过来的中年男人,佝偻着腰,手中的木棍向上抬起,下落的方向正是秦文瑞的方向。

如果自己替秦文瑞挨了这一棍,自己是不是能要到更多好处?

思考的时间其实很短,邱池迅速往前推了把前方的秦文瑞,只见对方一个踉跄,恰好与落下来的木棍擦肩而过。

中年人的目标本来就是衣着光鲜、健康强壮的秦文瑞。

眼见后头那不起眼的瘦弱小孩坏了自己好事,中年人气不打一处来,更是不再掩饰自己的恶意,转了个方向,抄起棍子朝邱池头上砸下。

粗硬木棍敲在头骨上发出的声音格外沉闷,棍子上带着的木刺在邱池的额头上拉出长长一道口子,血液从伤口处涌出来,大滴大滴地染红了邱池的校服前襟。

比被妈妈用烟灰缸砸到的时候要疼多了。

邱池眼前的影像有些恍惚和重叠,他甚至有点想呕吐。

他才刚开口对惊慌失措的秦文瑞做了个“跑”的口形,对方身后便窜出另一个早就有所准备的、瘦弱精悍年轻男人。

一张混合着刺鼻化学药剂味道的、脏兮兮的毛巾死死按在了秦文瑞的口鼻上,正欲憋气挣扎的少年被男人从背后狠踹了一脚,痛得他不自觉吸了一大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