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徐英恍然,黎越这人八面玲珑,性情又和气,伙房士卒见着他都能笑盈盈地称上一句黎千户。他想着,也叹了口气,说:“该死的反贼。”

他不解气,又想骂一句朝廷,话没出口,先被黎越一个馒头堵住了嘴。

黎越道:“有力气骂,先把肚子填饱吧,这仗早点打完,侯爷能喘口气,咱们也能早回家。”

徐英咬着馒头泄愤似的咬了两大口,又嘿嘿一笑,贱兮兮地凑过去推黎越,说:“你是不是想家了?”

黎越瞥他一眼,徐英指责他,“儿女情长,咱们出来才多久,你就念着回家,成不了大器。”

他摇头晃脑的,说得好不义正辞严。黎越一肩膀撞过去,徐英就跌一旁,馒头都脱了手,滚了几圈,“你小子!”

他要扑过去掐黎越脖子,黎越一脚抵住,徐英反手搡开,二人玩闹似的在营帐内滚了好几圈,路上所见惨状所引来的沉重压抑无形之中逐渐淡了几分。

半晌,徐英说:“我想家了。”

黎越看着帐顶,没好气地说:“你是想方垣了。”

徐英哼哼唧唧道:“那又怎样?我离开瑞州的时候,垣哥儿还特意来送我,他肯定舍不得我。”

他又道:“你难道不想黎清?”

黎越说:“想啊,我还没离开他这么久。”

徐英撇了撇嘴,道:“这才多久,我可听说你爹在给你弟弟说亲呢,真成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哭。”

他们自小玩到大,自然知道黎越疼他那个弟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黎越啧了声,徐英偏过头,瞧着他,说:“你爹真想让黎清嫁去梁都啊?”

黎越眉眼间浮上几分阴霾,道:“他休想。”

“他要仕途尽管自己要去,想拿黎清换,做梦。”

徐英拍了拍他的肩膀,坐起身,本想将扔在一旁的馒头丢了,眼前却浮现路上看见逃荒的灾民,犹豫了一下,抬手将馒头擦了擦,三两口吃了个干净。

叛军虽人多,可上下大都是寻常百姓出身,不擅治理城池,更无力和边军抗衡。边军攻入丰州境内之后,叛军连连溃退,不过半月,就已经拿下了阜州城。

阜州城是丰州境内的大城,离丰州府城安阳不过行军半日之距。

边军入城之后,穆裴之就进了府衙。当日叛军攻下阜州城后,将府衙的主事官吏杀了个七七八八,城中一派萧索,百姓见了朝廷军队,神情麻木,面上不见丝毫喜意。

穆裴之着人安抚百姓,修整城池,忙了大半日,回去时却见心腹陈平正一脸愁苦,见了他,迎上来行礼道:“侯爷。”

穆裴之解了身上的披风递给他,道:“怎么了?”

陈平双手捧过披风,左右看看,为难道:“是赵内侍……”

穆裴之皱了皱眉,有几分不愉,赵内侍便是天子使臣赵谦侯。行军艰苦,赵谦侯是内侍,自然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头。出征之初尚且担忧叛军,后来收复了万州失地,又攻入了丰州,叛军无力和边军相抗衡,骄矜跋扈的性子便显了出来,不是嫌弃火头营的膳食,便是道身子吃不住日夜骑马,要坐马车。

赵谦侯是朝中权宦张太监面前的心腹,穆裴之不想多生事端,只得一再忍让。

马车备了,供给赵谦侯的亦是精细的米粮肉食,他还收了万州富绅送来的一个娇娆的坤泽,穆裴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穆裴之道:“他想要什么?”

陈平低声道:“县令府邸早教反贼洗劫一空了,赵内侍说不愿意住反贼住过的府邸,要搬出去另寻他住。城内的豪绅不知打哪儿得了消息,已经将人请过去了。”

穆裴之脸上没什么表情,道:“由他去吧。”

此后边军和叛军几度交锋,叛军领兵的叫孙青,穆裴之和他甫一接触,就知这人出身行伍,后来一查,果不其然,此人曾是北境军中的一个校尉,因故获罪被夺了职,降为小卒,孙青心有不甘,就反出了北境军落草为寇。

后来不知怎的,竟投入刘子异麾下。

孙青颇擅兵法,通谋略,几番交手之下竟和边军打了个有来有往,一时间双方僵持在阜州不下。

“叛贼不过负隅顽抗,区区一个孙青,岂是侯爷的对手,”赵谦侯举起酒杯,道,“如今我们已经逼近安阳,相信不日,我们定能平定叛乱。”

这是赵谦侯摆的宴,特地请了穆裴之和周庭,席间更有阜州城的豪绅士族。

丝竹管弦声不绝如缕,貌美的伶人款款起舞,衬着恭维应和之声,愈见奢靡。穆裴之不动声色地笑笑,敷衍几句,酒过三巡之后,穆裴之却突然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仰头喝下了一杯酒,一副借酒浇愁的模样。

当中一个姓裘的豪绅道:“侯爷为何突然叹气?”

穆裴之摇头道:“不快之事,不说也罢。”

一人酒意微醺,道:“侯爷率军解我阜州城之困,于我等皆有大恩,侯爷心有烦忧,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穆裴之看着望来的几人,又叹了口气,道:“诸位有所不知,叛贼入城时,将粮仓劫掠一空,而今隆冬未过,百姓饥寒交迫,本侯焉能不心痛?”

他此言一出,在座的几个豪绅都愣了一下,酒意也清醒了几分,左右看看,一时间场面有几分僵硬。

赵谦侯干干地笑了笑,说:“侯爷怎的突然提起此事……”

“百姓民生乃头等要事,”穆裴之幽幽道,他环顾了一圈,道,“反贼如今还在城外叫嚣,本侯只怕,城中百姓在饥寒之下,为反贼蛊惑”

他说:“本侯只要一想起丰州合阳的民变,就夙夜难寐啊。”

丰州通判的头颅至今还悬挂在合阳城门口。

穆裴之不再说话,赵谦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开口。半晌,一人道:“侯爷心系阜州百姓,小民愿为侯爷分忧,捐银六千两购置米粮充实粮仓。”

李员外本就是一介商贾,乍闻此言,喜不自胜,道:“多谢侯爷!”

有了第一个人出头,其他人也或甘心或不甘心,纷纷慷慨解囊,穆裴之自是不吝嘉奖之言,林林总总下来,竟也得了数万两。

宾主尽欢。

穆裴之走出花厅,陈平跟上来扶住他,道:“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