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临舟低声笑道:“只可惜我那时疼昏过去了。”
穆裴轩轻轻叫了声,“临舟……”他听不见,只能低头蹭了蹭他的耳朵,段临舟晃着手中的海棠花枝,仰起脸,拿那双无神的眼睛去寻穆裴轩,穆裴轩便吻了吻他的眼睛。段临舟说:“后来回瑞州之后我本已将你忘了,后来有一日在煨香楼见段氏的管事,事情了时,正逢着你打马自酒楼下过。”
这事穆裴轩却是当真记不起了。
段临舟道:“你和徐英,许方意……”他努力想了想同行者,可实在记不清,穆裴轩那时握着马鞭笑盈盈的模样倒是记得清楚,说不尽的少年意气。他那时深受“见黄泉”之苦,隔着层层叠叠的杏花瞧见穆裴轩时,就如阴霾隆冬里骤然闯入灼灼烈日,破开了层层晦暗。
段临舟说:“我那时就在想,这是谁家的漂亮小天乾,得拐回家里去。”
他这话玩笑一般说出了口,穆裴轩眼睛却有些发热,他曾想过段临舟为什么非要嫁给他,可段临舟从来没有同他说过。段临舟嘴上说着是因为利、因为段家嫁给他,可也不是没有喜欢的吧……段临舟那时就喜欢他了,所以为自己谋来了这桩婚事即便会受到自己的冷遇。
穆裴轩忍不住收紧了双臂环住段临舟的腰,他本就清瘦,如今更是体瘦骨鹿,他一用力,段临舟就似要碎在他怀里一般。穆裴轩低声道:“你这是见色起意。”
段临舟笑了一下,贴着穆裴轩的嘴唇蹭了一下,旋即他就听穆裴轩在他耳边道:“你已经把我拐回家了。”
“我是你的。”
“我爱你,段临舟。”
末了几个字,缱绻温柔,又似有千钧之力,段临舟竟听得清清楚楚,眼中也泛起了热意。
穆裴轩和牧柯都并未告诉段临舟他身上的毒或有可能治愈,段临舟信赖穆裴轩,又对各种针灸汤药习以为常,穆裴轩既不放弃,就由他折腾去吧。
穆裴轩爱他呢。
这么一想,心里柔软又酸楚。
拔毒非一日之功,“见黄泉”于段临舟而言,是沉疴宿疾,毒已侵入筋脉血肉。了悟大师深谙各种毒物,即便是牧柯也不能及,既以毒攻毒已见成效,二人便打算顺势而为。南明珠是昔日阿勒尔部族至宝,它有温养筋脉之效,有之作为药引,能给他们争取许多时间。
段临舟是后来才觉察出的,可他心思玲珑,想,若是此事有十足的把握,穆裴轩定然会说与他听。不说,想来也只是尽力一试,不愿他失望。
穆裴轩不想他失望,段临舟就故作不知。
兴许是当真天无绝人之路,牧柯和了悟大师的法子终于是见了成效段临舟原本两日就要受一回挫骨削肉的剧痛,那痛是真痛,让人恨不得引刀自戕,不活着遭罪。可过了半个月后,段临舟发觉那痛竟不再那般无法忍耐,疼是疼的,可相较于之前的霹雳暴雨,竟显得“温柔”了许多。
段临舟迟缓地眨了眨眼睛,穆裴轩也发觉了,二人都没有说话,段临舟累极了意识已经开始游离,恍恍惚惚里,他只觉有滚烫的水珠砸在被穆裴轩紧握的手背上,每一颗似乎都落在了他心里。
段临舟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凭栏而立,耳边是久违的清晰的鼎沸人声,日光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实在是让人眷恋。段临舟愣了愣神,环顾了一圈,才发觉这是在煨香楼的雅间。
一旁的流光见他神色奇怪,问道:“公子,怎么了?”
段临舟摇了摇头,流光絮絮叨叨地说:“咱们该回去了,您今日的药可都没喝,别以为我没瞧见,您刚刚偷喝了一杯酒……”
段临舟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抬起眼,却见街头有几骑悠悠而来,为首的少年天乾骑在剽悍的骏马上,一身窄袖劲装,长发高束,眉眼飞扬,意态风流。
段临舟一怔,旋即笑了起来,他伸手折了一支杏花,在那少年天乾打马过时,将花抛了出去。
少年天乾余光扫见粉白的花蕊飞过来,下意识地抬手接住了,见是一枝杏花,当即愣了下,仰起头,一眼就看见了楼上的青年。
四目相对。
段临舟道:“嗳,接了我的花,就要嫁给我了,你娶我也可以。”
“你娶我吗?”
“你娶我吧。”
梦中人看着他,半晌,露出一个笑,说:“好啊。”
春光烂漫,杏花开满头,自此,余生都是好时节。
结
正文就到这里啦,感谢陪着段老板和小狗走过一路的大家。
番外一
番外一
段临舟这毒自暮春初夏,一直到了隆冬才拔除得七七八八,期间几多艰难,即便是饱受“见黄泉”之苦的段临舟也不想再回首。
他是六月初和穆裴轩一起回的瑞州,那时他五感还未全然恢复,来迎他们的是徐英和方垣、许方意等人。
于靖也来了。
几个年轻天乾立马静待,穆裴轩从马车出去时,一眼就看到了几个挚友,四目相对时,均有恍如隔世之感。这一别就是半年,时间说短,可此中波折欺负,委实难以用言语说清。他们几人拍马上前就翻身下了马,穆裴轩目光落在于靖身上,于二公子清瘦了许多,眉梢眼角褪去了昔日的风雅温润,似拿刀生生磨出了几分锋芒沉郁。
“二哥,”穆裴轩开了口,旋即上前一步抬手抱住了于靖,于靖眼眶一热,用力拍了拍穆裴轩的后背,“回来了。”
穆裴轩松开了于靖,又轻轻以拳撞了撞许方意的肩头,许方意是许家幼子,他原本是有些娇气的,跟着于靖北上又经流放一遭,也似换了个人。
许方意笑道:“看我是不是结实了许多,我回来时我娘还不敢认。”
穆裴轩笑了开去。
段临舟摸索着马车探了出来,穆裴轩忙伸手去扶,将他半搀半抱着带下了马车。方垣敏锐,微怔,看着段临舟的眼睛,一旁的徐英嘴上还在叭叭,道:“早几日就等着了,按日程,不是昨儿就该到了吗,我们昨天在城门外蹲了一天,这才六月的天儿,衣裳都湿了几回……”
话没说完,方垣轻轻碰了下他的胳膊,徐英这才看向段临舟,笑嘻嘻道:“我就说吉人自有天相,段老板瞧着大好,可比离开瑞州的时候好多了……”
方垣在心里叹了口气。
段临舟笑道:“诸位,许久不见。”
徐英大咧咧道:“可不是,都半年了,你们再不回来我们就要去接你们了。”
段临舟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