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1 / 1)

云琢有些惋惜,咕哝了句“还是很好吃的”,却也没有勉强,只是舔了舔指头上的板栗肉屑,慢吞吞地剥开了板栗壳,将果肉送入口中慢慢地吃了下去方开了口,道:“九莲教蛰伏了这么多年,总要有些用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萧元悯当日出海剿海寇时,有人泄露军机,累得他身陷重围,重伤致死,”云琢道,“萧元鹤这些年一直在查当年的事情,可萧元瑞早将当年的痕迹都抹干净了,又岂是那般好查的?”

云琢似乎被那颗栗子哄好了,对段临舟笑了笑,道:“萧元鹤不会放过害死萧元悯的人,你说信王知道当年真相,又经丧子之痛,会如何?”

“是会一蹶不振,还是会不管不顾让萧珣驾崩,登基为帝?”他说这话时,甚至很愉悦地笑出了声,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为云家报仇。”

“不报仇怎么办呢?我云家二百三十六口人,不对,二百三十三口,我和我阿姐,阿弟逃了出来,”云琢道,“可惜他们没熬过来,也死了,这笔血债,该算在萧家头上吧。”

段临舟道:“云储谋反,祸及满门,这是咎由自取。”

云琢一顿,抬起头,看着段临舟,道:“咎由自取?”

“段老板,若是你母亲为人所辱,而后更杀人灭口,此等血仇,你能咽下去吗?”

段临舟愣住,“什么?”

云琢哂笑一声,道:“你们既能查到我父谋反,为何不查他为何谋反?”

“那时武帝尚在,先帝还是太子,我母亲随我父亲入梁都给天子贺寿,”云琢说,“可恨,先帝酒后竟将我母亲认作宫人,欲轻薄于她,被她拿簪子划伤才清醒了过来。”

“可此事已经传到了皇后耳中,他们为了掩盖太子失德的恶行,竟就这么让我母亲‘暴毙’于宫中!什么突发恶疾,什么暴毙,不过是欲盖弥彰,掩人耳目罢了。”

“段老板,这笔帐,我不向萧家寻,该向谁寻?”云琢说,“要怨,就怨他们供奉着昏庸无道的萧家,是萧家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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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临舟没想到此间还有这样的曲折,云家一事固然惨烈,在段临舟看来,却不是他如此搅弄风云、草菅人命的理由。二人一番交谈颇费心力,段临舟将那碗再盛的姜汤喝完,开口道:“云琢,任你说得再义正辞严,也掩盖不了你的私心。”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有恨,便该去寻萧氏报,”段临舟嗓子发痒,咳嗽了几声,道,“你既有这样的手段,为什么不去杀皇帝,一个死士不够就十个,百个,告诉他,云家后人寻仇来了,教他日夜惊惧,辗转难寐。”

“再不济,你要迁怒,大可去迁怒萧家宗室,萧家宗室这样多,依你九莲教的手段,难不成杀不了吗?”

“你没有,”段临舟看着云琢,火光映在他脸上,让云琢辨不清他的神色,可他却察觉了当中的几分嘲弄,“云琢,看着你的教众被你们所谓的圣教蛊惑,为了你口中的大义舍身赴死,被你愚弄得团团转的时候,你心中是不是在笑他们的愚蠢?心里痛快吗?小民力弱,你拿他们开刀,说到底,只是为了满足你摆弄他人命运的私心。”

云琢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盯着段临舟,一旁陈叶恼怒道:“段临舟,你敢对圣尊无礼!”

段临舟牵了牵嘴角,不闪不避地看着云琢。

云琢突兀地笑了,道:“你说错了,这不是愚弄。”

“你不会明白的,”云琢道,“他们信我,只是因着这世道对他们不好,所历苦楚甚多,心无所托。一个人想活下去,总要有点希望,若是举目皆是炼狱牢笼,只怕就要活不下去了。”

“就如行歌和行远,二人固然身死,可他们的死让那些朝廷的蠹虫都藏不住了,也让天下人看到了上位者的丑态。你瞧,便是声称无私如秦穹秦太师,都要为了所谓的大局将太和殿坍塌一事草草压下,没人在意这些升斗小民的生死。一个人的生死没人在意,千万人呢?上位者不在意,那便换个上位者,自己做上位者也未尝不可。”

“大梁已经烂透了。”

“成大事总要有人牺牲,贺行远能赴死,行歌也不惧狱中自戕,便是我身边的这些人,也没有一个人会畏死。”

段临舟道:“可即便要死,也不该是被愚弄着去死。云琢,你不是神,无权断人生死。”

“那太和殿下多少冤魂还在想着回家,因着你一念,他们再也回不了家,”段临舟说,“他们不该死,当日为时疫所苦的百姓也不该死。”

“百姓朝拜神佛,是求生,不是求死,”段临舟道:“而你,利用百姓这弥足珍贵的求生欲,引诱他们挑起事端,无辜枉死。”

云琢看了段临舟许久,轻轻一笑,道:“段老板,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说服不了我。”

段临舟道:“我也不是为了说服你。”

“何况,你已经输了不是吗?”

云琢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冷了下来。

暮春雨寒,段临舟饮了两碗姜汤,收效并不大,一整夜低热都不曾退下来。他睡得不安稳,翌日陈叶一靠近,他就惊醒了过来,而后被陈叶拉拽着走出了山洞。

段临舟浑身乏力,不可避免地露出虚弱之态,云琢瞧了他一会儿,道:“你们来玉安,为的是你身上的毒吧。”

云琢略通岐黄,自也能诊出段临舟的脉象。

段临舟抬起眼睛朝他笑了一下,道:“圣尊这是在关怀一个人质吗?”

云琢笑道:“自然,万一你就这么死了,我会很遗憾的。”

段临舟掩着嘴唇咳嗽了几声,道:“那你们最好待我好一些。”

云琢却没有搭他的话,只是自顾自道:“你说你那小郡王此时该有多心焦?他神通广大,你被我带走的消息未必瞒得住他,你这般费心找出铁证,证明他并非杀萧元启的凶手,可他能待在诏狱里,等着皇帝的赦令吗?”

段临舟神情有须臾的僵硬,只这一须臾,却还是让云琢捕捉着了,他微微一笑,道:“你说他来是不来?”

“来,没有皇帝的旨意,他私自逃出诏狱,那就是藐视皇命,是死罪。”

“可不来,”云琢看着段临舟,说,“你这般为他,说不得还要死在我手上,你寒不寒心?等你一死,他可借你那偌大的家业起事,到时再娶个坤泽,你就当真成了旧人,可真是好可怜。”

段临舟看着云琢,叹了口气,道:“云琢啊,你怎么这般爱用挑拨离间的手段?”

“郡王若是来,皇帝容不下他,他不会坐以待毙,到时你就是死路一条。”段临舟低笑道,“还能见着我家郡王对我真心一片,你这孤家寡人,寂寞不寂寞?嫉妒不嫉妒?”

云琢:“……”

“郡王要是不来,”段临舟说到此处,看了云琢一眼,道,“不来又如何,我本就是将死之人,想得到的我也得到了,没有遗憾,你更可怜啊我的圣尊。”

他这话说得温和却诛心,云琢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往嘴里塞了一颗板栗肉,一口下去咬得用力。

云琢善于藏匿踪迹,对玉安一带更是熟悉,加之有九莲教信徒掩护,一路竟避开了朝廷的关卡和搜捕。逃亡当前,云琢只消段临舟不死在当下,自无心替他抓药调养身体。段临舟低烧了几日,咳嗽不止,期间还发过一回高热,云琢冷眼旁观,喂了几服治风寒的药便罢。

后来他们进了一处寺庙,那寺庙有些年头了,庙主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庸老妪,见了云琢,称了一声圣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