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东侧间一样,正房并不过分鲜艳,而是用清丽活泼的颜色,铺陈点缀出明亮的观感。家具一色是花梨木,不比檀木、红木、乌木的沉郁。临窗榻、罗汉床、玫瑰椅、绣墩上,分别是秘色和天水碧缎褥、藕荷与藤黄的椅袱坐垫。靠枕有鹅黄的,有淡绯的,连地下的香炉和多宝阁上摆设的花瓶、玉盘等装饰,也并无大红碧青的影子。
仔细想来,这里虽遍地都是名贵家具装饰,还有前朝名家真迹挂在墙上,却不像宠妾的金屋,更不似囚人的牢狱,倒像十五六岁小姑娘未嫁时的闺房,或年轻女子新婚后,撤去满室的红,想起未出阁时的日子,便将新房再度装饰成怀念的闺中的模样并不出格或失礼,实际很是舒服耐看,只是与青雀以为的……不太一样。
她还以为,她在楚王府的屋子,会像霍玥命人给她布置的一样,满房皆是喜庆的红,只有她在里面一身清素,绝不敢多加装扮。
现在却好像正相反了。
她穿着大红和碧青的颜色,却身在满眼恬淡清净的房间里。
青雀不去想这里是否是按姜侧妃的房舍布置的,只认真看两位嬷嬷越过张孺人上前,打开了妆台上端正放着的一个锦匣。
她们恭谨笑道:“娘子的新衣正加紧让人赶制,这里现有两箱从前做好的,委屈娘子先穿一日。钗钏也正打新的,这些是宫里娘娘从前赐下来的,殿下专让找出来送给娘子。”
楚王府在大明宫正东。青雀忙面向西侧,上谢贵妃之恩。
礼毕,严嬷嬷和李嬷嬷恭请她坐,又请张孺人坐。侍女们上茶。
“厨上正备着娘子的早饭。还是娘子一路过来劳累了,想先歇歇?”严嬷嬷笑问道。
张孺人稍有复杂地放下了手中新茶。
“多谢孺人和嬷嬷们为我费心,我暂且无可回报。”青雀含着歉意说,“我倒不饿也不困,只是想寻本书看。”
其实她更想把整所院子细看一遍,想到屋后的竹丛前坐上一会,还想逛一逛后院。但张孺人奉命来“陪伴”她,尚不知究竟是敌是友,不大好劳累人家一起走动。
张孺人微怔。两位嬷嬷也似是没想到这个回答,稍顿了片刻,仍满面是笑地把她请到了东稍间。
这里被布置成了书房,书架上整齐放着不少新书。临窗有椅、有贵妃榻,阳光透过松枝温和照进来,窗前明亮又安逸。
挑书的时候,青雀还能分神请两位嬷嬷快去补眠,又建议碧蕊和芳蕊也去歇息。
等挑好书翻开,她立刻就看了进去,也不知自己是歪身坐在了哪里。
从上一世被撵去田庄算起,她快四个月没摸过书了。
她这一看,就从巳初看到了午初。张孺人在她身侧贵妃榻上坐了,也握起了一本书。只是她的心思并不在书上,而是全在一旁那个似乎沉浸在书里的新人殿下的新宠身上。
就这样看着书,不说话,也不向她探问王府里的人和事,究竟是已经对在王府生活胸有成竹,还是对她有所防备,所以故意借看书逃避?
还有新人的年纪
这样一张国色倾城的脸,宋家的男人,会留她到这个年岁还不收用?还是说,是康国公府为了给殿下赔罪,才从天下各处搜罗过来这么一个和姜侧妃有八分像的女人?
可话又说回来,她有这样的样貌,谁能留她过十五六岁?
思绪不断发散,却没人同她讨论。张孺人独个猜来猜去,有些没意思,也想自己的儿子了。
不知薛妹妹和乔妹妹是教他念书呢,还是带他玩呢?
女人、儿子……
孩子、妇人……妇人?!
难道、难道说一个新的、大胆的猜测让她眉心跳动。她呼吸瞬时急促,抓紧了手里的书卷。
咽下一口空气,小心看新人并没察觉什么,她才忙松开书卷,把头撇向外,暗自深呼吸。
难道说,新人,她竟可能是,妇人吗?
【作者有话说】
来啦~
昨天放错存稿了,12:59分改回来的。如有在昨天13:00前看文的读者朋友,还请回去再看一遍[可怜]
12 · 滴水不漏
新的猜测让张孺人难以安坐,偏身边还没有一个能与她参详的人。
她还正在新人的新房里,听殿下之命陪伴新人。虽说新人捧着一本《澧江游记》看得入迷,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不紧张,也根本不用人陪着,可这是殿下的吩咐。除非殿下命人说不用她在了,不然,她就得在新房里等着,等到殿下回来。
殿下
想到那个一年不曾见过面的男人,张孺人的心跳越发快了起来,也更加心惊。
殿下……到底清不清楚新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青雀的书已经翻到了最后几页,很快就要看完了。张孺人一面平复着呼吸,一面不断想着楚王。若新人果真早已是妇人,那殿下若知道,岂不说明他对姜侧妃爱之深切,只要是与她相像的女人,不论身份,连妇人都不介意带回来?可若殿下不知道……
若殿下不知道
“呼!”青雀吐出一口气,恋恋不舍合上书。
太痛快了,太痛快了!能一口气读完一本书,不被任何杂事牵扰,也不必担心“主人”突然有事传唤,更不用恐慌宋檀今夜会不会来,原来这么痛快!
“妹妹好兴致。”看青雀抬头,张孺人端起亲热的笑,试探道,“妹妹这么爱看书,我看,或许和柳孺人说得来。”
“柳孺人……”青雀略有沉吟,旋即笑问,“请问孺人,这话怎么说?”
她当然知道柳孺人何人,又是什么来历,甚至还听说过她的为人喜好。她不明白的是张孺人的目的。
新人的话里一点消息都没漏,张孺人只好笑说:“是了,只怕妹妹不知道?咱们王府里只数柳孺人最爱读书,殿下也知道。像我和她的名位,原是不能向宫里借书的,殿下却特地允她随意去借呢!她想看什么,只管按月告诉长史,长史就用殿下的名字给她借来了。殿下也不管她借多借少,按时还了就是。连李侧妃都没有这样的恩宠所以我说你们能说得来。”
“原来如此!”青雀笑道,“但孺人高看我了。其实我只是认得几个字,爱看些闲书,只怕不入人的眼。”
“谁不是只认得几个字了!难道还是认真和大儒名师学过的?”笑着说完这句,张孺人露出自悔失言的神情,忙又说,“倒不知妹妹是从哪里学的读书识字。”
“也不是正经上的学。”青雀仍是笑,“只跟着娘子听过几年先生讲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