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家宴,她仍是最后一个到的,却不似从前那般,人未来,语先至。
她穿着大红的宫缎长衣、头戴三尾金凤,沉默迈入鹿鸣馆,扫一眼先来的众人,只说了一声:“都不必多礼了,坐。”便径自走向主位。
二郎被罗清领过来,对母亲见礼。
她清瘦的脸上聚起一个笑,弯腰扶起孩子,看了一瞬,才声音轻柔地说出一句:“好了,去和你哥哥玩吧。”
青雀注视着她,思索着她对二郎的态度。
“病”了半年有余,李侧妃足写了三封请罪信,还给二郎做了快十身衣裳,才终于在上个月求得楚王松口,重许她在府中走动,大约靠的是身为生母对孩子的真心。
可她竟然从这一句话、一个表情里觉出,李侧妃似乎对二郎,生了怨恨。
隐晦地,青雀和柳莹换过一个眼神。
这次家宴,李侧妃虽然格外沉默,不过,她也并没做出其他扫人兴致的事。
张孺人提议行酒令,她也参与,该行令就行令,该受罚就受罚。
酒宴过半,青雀提出先让音乐停一停,静静看一会月亮,比赛钓鱼,她也没疑议不许。
乐声重起,大郎吃饱了饭,其他游戏也都玩腻了,便带着二郎在地上转圈跳起了舞,还唱起了“明月几时有”。
张孺人警惕地望向她,她竟还回以一笑,就着音乐的节拍敲了敲酒杯,饮下一口薄酒。
席散,她抱住二郎道别,被酒气熏红的脸颊贴了贴二郎的脸,才对众人致意,转身离开。
“我宁愿信她是真的安分了。”同柳莹牵着手,缓步回房,青雀低声说,“可一个人的本性,和她对我不知从哪里来的怨恨,真能经过一场病,一个教训,就全改了,全不见了吗。”
像她,即便死过一回,重活了一世,还是会让自己为他人的好付出真心,哪怕吃过教训。
而恨意,有时比喜欢,比爱,都更加强烈。
比如,她不知自己会不会喜欢楚王一世,不知自己会喜欢他到哪一刻,却知道,这一生,下一生,生生世世,她都绝对不会原谅霍玥。
今日安静下来的李侧妃,比从前活跃、算计的时候,还让她觉得不安。
“不管怎样,她都大伤了元气。”柳莹便说,“她又还算明白利害,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至少在二郎回静雅堂之前,她应不会轻易再做什么了。她就不怕二郎再也回不去吗。”
“但愿吧。”青雀只说。
“怎么了?”柳莹问。
“你没觉得……”斟酌片刻,她靠近柳莹耳边,“今日她对二郎的态度,有些奇怪?”
“奇怪?”柳莹颦了眉,仔细思索。
半晌,她摇头:“我只看出,她对二郎,好像没那么紧张了,又顾着罗公公在,格外小心。可,这应对二郎是好事啊。”
“是吗。”青雀微微抿唇,没再追问。
柳莹却细问:“你是觉出什么了?”
青雀一想,倒不必瞒她,便说:“不知是不是我多想了,我总觉得,李侧妃对二郎,应是生了怨的。”
她细细描述了观察到的,李侧妃看向二郎的眼神:“孩子五日才去见她一次,上次正是八月初十。真挂念着孩子,怎么会五天不见都不想?可她神情虽温和,话也温柔,我却看不出她对二郎有多想念。”
“她看二郎,就像看一件贵重的,可以称量的……货物。”她确定。
现在想起来,同样的眼神,上一世,她经常会在霍玥脸上看到。
只是那时,她还以为那是对孩子们审视的疼爱,没有敢再深想。
柳莹又认真思考了片刻。
“我没看出来。”她还是说,“但毕竟我没做过生身母亲,或许你是对的。”
她提议:“你要不要模糊些……问问李嬷嬷?”
“不能说。”青雀叹道,“毕竟也只是我的猜测。对李嬷嬷或张岫说了,这事就必要认真了。”
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她不能借由孩子对李侧妃出手。
但,若李侧妃真的已经只将二郎看做可以称量的货物,那当她认为,一件事可以牺牲二郎去做的时候,楚王府里,又会发生什么?
青雀不愿将一个母亲这样想。
但她想要自保,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想要铲除敌人,便一定要先将各种可能都考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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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雀虽然升起了防备,但中秋之后,李侧妃没再出过门。
不到内宅团聚的日子,她且见不到人,也无从再次观察她对二郎究竟是什么心,便且安心看书、习武,画女儿,教女儿说话,过自己的日子。
到了十月,入冬下雪时候,承光的周岁便快要到了。
提前一个月,李嬷嬷便同张岫来和青雀商议:“到现在还没说殿下要回来,恐怕是赶不及下个月姐儿的周岁了。殿下不在家,家里不便请外客,内宅的酒席在哪里摆,就全看夫人高兴吧。”
青雀是想要楚王回来,更想要女儿过一个热闹盛大的周岁,但她也更分得清轻重缓急。
承光已入宗谱、上玉碟近一年,未见宫中有任何苛责,她的周岁,即便楚王不回来,不大办,也没有任何影响。
而边关如有危急,楚王不在,才或许会波及到整个大周不宁。
上一世,她的承光岁岁,不正是因楚王去后,宋檀掌权,选将不利,大周对西戎惨败,才被霍玥和宋檀推出去和亲的吗。
“去年满月宴是在鹿鸣馆办的。”青雀便思量起来,“可今年中秋宴,也办在了鹿鸣馆。一年里两次团聚都在一处,不免乏味,还是新选一处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