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崎扫了一圈人,那帮人也看着他,有的人惴惴不安,有的人理直气壮,似乎在揣量他的态度。

只看这个太子爷,哪怕这个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让高大身型更为明显的黑色素服,还是眉目轻佻,仿佛对自己爷爷的葬礼毫不关心,只是一个风流不羁、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而已。

他身上外面的鲜活气息非常明显,像是这诡谲的大家族中一方新加入的势力。

“不要在这里说这些。”在一群站着的人之中,黑泽崎摸了摸锋利的眉尾,漫不经心地说。

他刚回家族,又赶上这种白事,一般人哪怕尊贵如长子也会表露谦卑姿态,以他的辈分,没有带敬语,这么直截了当对长辈说话其实相当惊人,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对面的黑泽优辉张了张嘴,脸色涨得通红,旁边两个人突然噤声了,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继子会给小妈出头。

他们想看的这位年轻气盛的大少爷和他爹继室的争锋相对在这几天里并没有发生,又当面被堵嘴,一群人面面相觑,十分尴尬。

他在说什么?

黑泽崎突然也觉得有点胸闷,他面无表情地掀开帘子,到了旁边那个庭院。

廊檐下,可以看到,矢莲坐在亭子中心那里,正在沏茶。

他纤长脖颈微垂,素白的手握着柴染色壶柄,不紧不慢地在一块千疮百孔的木头上滤着浓香的茶水,整个姿态和动作都缓慢而流畅,相当优美好看,偶尔才袖管微动。

黑泽崎相信他在什么地方修习过。也许在红代里。

那些人在几米之外明一句暗一句地用性和出身羞辱,形容污秽不堪,矢莲明明听见了。可他表情如常,嘴角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因为是丧事,他面色全然素淡,但这无损魅力。瓷色的脸衬着脸侧乌黑的头发,看起来极其分明。

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滋味涌动,大概是怜悯,黑泽崎往他的方向走过去,弄出了一点声音。

“你都和他结婚几年了,”黑泽崎说,靠在柱子上,低头看那坐于榻上的美人,看着他乌顺柔软的发顶,神色不明,“还是被人背后戳脊梁骨我父亲难道不想着为你出气吗?”

这话对于他这个继子来说其实有点没必要,但黑泽崎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毕竟他是这么幸运,和其他人那么不同。

风无声,偶尔有花园里的鸟叫点缀。矢莲慢慢地抬头,脸上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讶异。

过了几秒钟,他才微微发笑:“人心这种东西,是十年都没法简单改变的,又何止这些朝夕呢?”

他的脸上没有羞耻和难堪,像一副面具。

这几天,矢莲给黑泽崎的印象几乎完全改变了。

他以为矢莲是他父亲娶回来当摆件的、常常恃宠行凶的顽劣小金丝雀,日常只要唱唱歌、露露脸就好了,但仅仅结婚两年,矢莲就几乎完全是个当家夫人,他高贵,端庄,体面,周到,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种姿态,正常人只会心生敬意,但黑泽崎不,他的恶意半退去后,涌上来的是兴趣。他有种年轻敏锐的雄性动物天生的探究精神,想要知道这张面具下是什么。

黑泽崎咧嘴一笑,露出尖齿,面上微露讽意,道:“我没想到你这么豁达。”

“喔。”矢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么大公子是在可怜我咯?”

“…”

黑泽崎往后靠,玩味地微微眯起眼睛。

矢莲看起来并没有在说轻佻的话,但他直勾勾盯人的时候,真吓人,像一条狐狸精在施法。

他的眼睛,里面惹人怜惜的沉静变化了,像两条幽深的隧道,紧紧将人锁住,那里面有一种吸力,勃勃跳动着,富有极大的生机。

他并未做出任何勾引人的姿态,但黑泽崎突然明白了,优辉那个老男人为什么说他骚。任何人看到这样一双赤裸的眼睛,都会在心里打一个突。如果说在他们这种环境里,人和人的交流像场对峙,那矢莲毫无疑问会是胜者,他眼睛里的欲望,给他的能量太大了。

就在这窒息般的几秒后,矢莲突然把他那可怕的眼神转开了。大概这么看人,其实也是种自己暴露自己。

他垂下眼,吐出一口气,然后站起身,端着茶盘,不紧不慢地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他现在走路的姿势,如行云流水一般。

黑泽崎以为他要落荒而逃了,但转身擦肩的时候,矢莲突然对他认真地歪了歪头,说:“谢谢你。”

“谢什么?”

再次闻到他身上的香味,黑泽崎的神色不太自然,因为他突然想到,就在几天以前,自己也许还和优辉他们在心底抱着同样的想法矢莲不过就是个婊子而已。

“谢谢你刚刚帮我解围。”矢莲柔声说,眨了眨他扇似的睫毛,说完,他没有再停留,掀开帘子就要走出去。

但黑泽崎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手下的皮肉还是分去了一点注意力。像花枝一样香、纤长而软。黑泽崎面色闪过一丝不自然。

但下一秒,他就非常冷静、非常清晰地道:“你的腿有问题?”

他们离得很近,牢牢紧盯矢莲的脸,能看到,那双茶色的瞳仁突然放大了一下。

“…是我年少时落下的隐疾,并不怎么明显,”矢莲说,垂下眼睛回避似的微笑着,瞥了一眼自己的身体,“大公子好敏锐。”

他不动声色地轻轻勾开他的手臂。黑泽崎不动。

他比矢莲高了半个头,以体格的优势居高临下地桎梏住他。

“你是蛇精变的吗?”黒泽崎忽然低头,用他那张英俊的脸,像情人一样在继母耳边呢喃,“连走路都不会……”彧偃

他的嘴唇擦过矢莲的头发。这副修长柔软的身体陷在他的怀里时,仿佛一抹梦中的香气具象化了。被捕捉到之后,它不再那么若即若离。

黑泽崎狼狗似的嗅嗅,感觉满意。

就在这时,他抬眼看见,不知道戳到了哪根神经,他继母端着茶盘的手指竟然隐隐透出青白色。

“…”

在这个瞬间,这个做作的美人突然变得可爱了。

黑泽崎笑得很放肆:“别人会不会以为我的继母勾引我,才让我得罪亲戚们为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