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喻圆相?处的时间有多久?
喻强和王芳自己也不记得了,满打满算三?个月?兴许连这?也没有。
记忆里的喻圆还是一副黑黑瘦瘦, 流着鼻涕的瘦猴样儿,腿上套着三?层棉裤,走起路来像外八, 然?后把?手揣在棉袄的袖子?里, 圆溜溜的脑袋被剔成了板寸。
他们听说喻圆考上了京市的专科学校,本以为要面?对的依旧是一个干巴瘦的乡巴佬,没想到?是个唇红齿白的漂亮阔少爷,豪车接送, 浑身穿戴名牌,日子?看起来就过得不错, 不知道?在哪儿发?了一笔横财。
一家三?口相?对无言,王芳和喻强早就离婚多年,此刻更是沉默, 连挨在一起坐都极为不情愿,只好对着喻圆哂笑。
最后还是喻强苦着一张脸, 双手垂在桌上,商量着说:“圆圆,爸爸知道?这?些?年对不起你,但是爸爸也是没办法,你的新妈妈脾气不好,我在家里说不上什么?话,要是你回去?,肯定会吵翻天,说不定爸爸又要离婚了,是爸爸没本事,唉……”
王芳赶忙接起喻强的话,假惺惺地擦眼泪:“圆圆,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妈妈怎么?能不想你呢?这?些?年做梦都在想,但是妈妈是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离开你后爸拿什么?养活自己?连收银员的工作都找不到?,我也是没办法。”
喻圆抿了一口咖啡,美?式,无糖,苦得他浑身汗毛倒立,还是硬生生压下战栗,随即云淡风轻地放下杯子?。
喻圆在心里预演了很多遍,像景流玉那样,双腿交叠,两只手松松交扣,搭在大腿上,微微后仰,闲适地依靠着椅背,向他们投以微笑,缓缓说:“既然?你们都这?么?舍不得我,不如这?样,你们现在回去?各自离婚,不能赚钱没关系,我可以赡养你们,钱的问题不需要担心。”
他说着,抬起下巴,向王芳示意了一下自己放在桌上的包,表示这?是送给?她的,展现自己不俗的财力。
他知道?这?一套动作做下来,既显得温和,又很给?人压迫感,因为他被景流玉抓到?网恋诈骗的时候,景流玉就是这?么?面?对他的,明明是那么?亲切的笑脸,他的心脏却差点蹦出来。
喻圆思?绪不自觉发?散,忍不住想,要是他们愿意离婚,接受他的建议,他们一家三?口团聚,那他可以把?景流玉送给?他的礼物都卖掉,够他们过富裕的日子?了,在京市买房子?也绰绰有余,他们要是把?那些?小孩带上,也养得起。
他大可以不要脸了,多问景流玉要点儿钱。
王芳和喻强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他们不清楚这?个孩子?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职业的,竟然?会习惯用这?种上位者的姿态来戏耍他们,一定要把?他们在大庭广众之下撕下最后的尊严,真是个难缠又刻薄的角色。
他们的原计划是,如果喻圆胡搅蛮缠,一定要掺和进他们现在的家庭,他们大可以威逼或者恐吓这?个没见识的鼻涕猴,让他知难而退,再看在血缘的份儿上给?他点儿钱打发?了事。
但面?对这?样的喻圆,他们不敢摆出高高在上的父母姿态,也觉得这?样有钱有见识的孩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应付了事的,更怕得罪了他,将?来万一有意外指望不上。
多数父母对孩子?的爱复杂而晦涩,在珍重疼爱之中,又糅杂了由古承袭来的功利、审判和计算。或大或小,或明或暗,裹挟在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的家庭生态雨林中,前一秒艳阳高照,后一秒电闪雷鸣。
待到?父母对镜自照,发?现发?已?斑白,体力衰减,迟暮的恐惧逐渐爬上他们心头,转头看见孩子?早已?能成为依靠时,阴晴不定的潮湿亲子?关系彻底雨过天晴,变成灿烂明媚的太阳天。
过去?所?有的伤痛,矛盾,冷厉的嘴脸,一应变为了带有伏小做低式的慈爱。
亲子?关系从未如此其乐融融过。
就像狮群中唯恐被抛弃的老狮,或许新的狮王是他们的子?女,也或许他们曾用尖利的牙齿警告过如今强壮曾经却孱弱的孩子?们,都不影响他们在成年狮面?前雄风不再,甚至还有被驱逐后曝尸荒野的风险。
假设没有爱,那就只有算计了。
王芳及喻强并不想和成功人士模样的喻圆撕破脸,遂挤出几滴眼泪,继而惺惺作态:“圆圆,不是爸爸妈妈不想,只是你也不想你的弟弟妹妹们经历和你一样的过去?吧,父母不在身边陪伴的孩子?很可怜,他们年纪还小,你已?经大了。如果你想念爸爸妈妈,可以随时打电话,爸爸妈妈一定会接。”
喻圆见识了不少虚伪的人,从跟随景流玉出席各种酒会开始,王芳和喻强无疑是他见过最恶心,最低劣的那类!
想我,却从不看我,连一通电话也没有;不想让弟弟妹妹和他一样可怜,那他呢!他就活该没爹没妈吗?打电话,电话顶个屁用!
喻圆的火蹭一下被他们点燃,他们越哭,他心脏越疼,越觉得恶心。
他想把?桌子?掀翻,想把?热咖啡浇进他们的眼睛里,想把喻强和王芳的脑袋按进化粪池里,再把?沼气点燃!
喻圆把?杯子?往地上一摔,拍桌而起,一手抓住他们两个的衣领摇晃,咬牙切齿地大骂:“不要脸!真他妈的不要脸!你们两个怎么?不去?死!去?死啊!去?死!!!”
喻强和王芳都被吓了一跳,周围桌的客人也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志愿者连忙安抚喻圆,把?他的手从两人的衣领上撕下来:“好了好了,既然?没什么?话可说,那就把?档案填了吧,方便我们登入后续信息。”
喻圆气得青筋暴起,嘴巴发?紫,一吸一合地进出气,还是听从志愿者小姐姐的建议,像根木头样直挺挺坐回去?。
三?个人各握着一支笔,飞快填写资料,没多一会儿就交回去?了。
喻圆懒得再看他们,垂着眼睛不说话。
喻强和王芳还在笑脸相?迎,说:“圆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你的亲生父母,血脉心情是割舍不断的,以后要是……”
“等等!”志愿者打断了他们的寒暄,“你们的信息确定填写正确吗?喻强,你是O型血?王芳你也是O型血?喻圆是B型血?”
喻强和王芳张了张嘴,双双点头:“确定。”
喻强抢先说:“我每年都做体检,血型不会出错。”
喻圆抱着肩,对喻强他们冷笑:“我可是在京市最好的医院做的体检。”
志愿者脸色一变,立刻大叫:“不对!血型对不上,两个O型血只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生不出B型血的孩子?!你们再好好想想。”
他们做志愿者,经常要配合家属和寻亲者做DNA检测,所?以对血型遗传规律早就烂熟于心。
喻强狠狠瞪向王芳,质问:“你出轨了!好啊!你果然?不是第一次出轨!连孩子?都不是我的!到?底是谁的野种!哪个煤老板的是不是!”
王芳打掉他的手:“你放屁!老娘就出轨了那一次!之后咱俩就离婚了!况且你难道?没有出轨吗?说送外卖,送到?了女老板床上!”
怪不得当年他们两个能看对眼,都是一路货色,一个吃软饭出轨,一个傍大款出轨,不约而同的抛弃了孩子?。
喻圆愣住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还是志愿者拍了拍桌子?,示意他们安静:“你们好好想想,到?底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孩子?是在哪儿生的,你们确定喻圆就是你们的孩子?吗?”
抱错孩子?的戏码,她做志愿者这?么?多年也见惯了,要是孩子?抱错了,说不定对喻圆来说还是好事,真摊上喻强王芳这?样的父母,这?辈子?有的受了。
喻强和王芳撕扯对方头发?的手双双停了下来,虽有怒气,还是努力回忆喻圆出生那年发?生的事。
到?底是王芳生的孩子?,她记得比喻强清楚多了,皱着眉说:“那年喻强在鹤市的一座煤矿开采场当下井工人,我在工地做饭。喻圆出生应该是在中秋节附近,工地还发?了月饼。”
喻强立马有了记忆,连连点头:“对对对!他应该是凌晨出生的,我记得连着下了三?天暴雨,工地电线全都刮断了,断水断电,那时候我和工友一起打着手电用麻袋修建防水堤坝,特别艰难,水差点没过膝盖!矿洞险些?冲塌了。”
“那天晚上,我发?动了,开采场特别偏远,只有一个小卫生所?,在一公里外,几个矿工用门板抬着我去?的,雨天路滑,我差点死在半路上,诊所?里就有一个五六十岁的女护士,点着蜡烛接生,其他人都去?帮忙修防洪坝了,诊所?里还有一个和我一起生产的女人……”
第059章 第 5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