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私两字,如深水炸弹,从海底到海面,细浪与漩涡,无一幸免,在孟局长的面庞掀起轩然大波,片刻的功夫,他演绎了无数种情绪瞬息万变的精彩,我像看大戏一般,笑得前仰后合,“我的孟大局长呀,您莫不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吧,您做官二十年,东三省的水多深,还用我点明吗?”
我抛给他一只分量又鼓又重的塑料袋,四四方方的,码得很整齐,“五十沓鲜艳热乎的钞票,您一句话换回,这好买卖,您不做呀,同僚巴不得呢。”
他根本不听我打岔,五官都皱巴到一起,“程小姐,一旦东窗事发,您想过后果吗!走私是犯法的!整个卡子口放行的警员一律撤职!甚至殃及我!”
我眨巴眼,纯情无害,“为什么事发呀。谁让它事发?”
他噎得一愣,他急得结巴,“东三省外,还有卡子口,途径一省,一市,盘查是必然的,追溯根源,我管辖之地出去的,这…”
我悠闲自得晃悠双腿,“这批货啊,主家不是我,我顶多算线人,他有法子化险为夷,只是东北这道坎过不去,他从未栽过,您怕什么。再说殃及了谁,与我无关。自己蠢,还怪我了?”
我指桑骂槐,孟局长愈发难堪,我又是给他斟酒,又是赔好话,那一包钱在肢体几番摩擦下,露出大半,红彤彤的,当真是好看,他喉咙滚了滚,也不闹了,安静抚摸着,眼睛里的贪婪之色,随急促的呼吸而逐渐浓烈。
我知道他这张嘴彻底闭住了,我饮光杯内的酒,睨着天花板摇曳的彩光,“您为钱,我为情。我们各取所需。我在意良州是否平平安安,不受算计,不惹麻烦,牵扯其中的人都死绝了,碍不着我分毫。”
孟局长点钱的手一顿,他不解问,“怎么,这批货和沈检察长还有关系吗?”
我表情转冷,提高了腔调警告他,“孟局长,您该了解,良州如今很忙,许多事他不过问,这批货事关无数人的生死和前途,死不承认,唯此一条后路。”
我们正说着,包房的门砰一声被推开,米兰带来的俩小姑娘其中一个,慌慌张张冲进来,开口便哭,“程小姐,求您救命!”
孟局长眼疾手快将钱塞到身后,一副什么都没发生,坦荡直率的模样,坐直身子喝酒,我起身和他告辞,眯了眯眼,他略带为难,最终点头。
得到他承诺,我这颗心也放下了,任由女孩拉着我出去,我问她怎么回事。
“隔壁包房的顾师长,他脚…”女孩哭得更嘶哑,“他脚戳坏了乐乐的喉咙,趾甲折了,卡住肉了。”
脚塞嘴里?恋脚癖?
我脑海闪过这个念头,随即脱口而出,女孩抹着眼泪没否认。
有特殊癖好的客人在欢场挺多的,就是另类玩法,追求刺激,让小姐舔脚趾,脚底,脚后跟,以及脚踝的骨头,脚的穴位多,舔几下很舒服的,懂行的也叫“脚奸”,比正儿八经睡觉还贵。
这位顾师长,应该是把脚塞进小姐喉咙了,玩深喉,脚趾宽,再有点味道,小姐恶心,绷得又紧,一卡,指甲折了,万一不走运,堵住气管,当时就能一命呜呼。
“米姐解决不了吗?”
小姑娘哭哭啼啼的,“米姐送我们过来就走了,兰黛今天一批新入行的小姐培训,她顾不上我们,我们也干过几次,头一回遇到这种客人,她临走时说,有事儿找您。”
我跟她进入2包房,乐乐趴在茶几和沙发中间的角落,嘴角一滩血,正艰难往门口爬,坐着的两名男人,剔着板寸头,没穿军装,藏蓝色的商务休闲服,说说笑笑的,其中一个稍微年轻些的就是顾师长,他一只脚没穿袜子,大拇趾沾了血。
尤其令我惊讶的是,鲁小姐也在,她坐在顾师长对面,置身一室的血腥和狼藉无动于衷,指尖捏着一杯酒,和他们谈笑风生,并没有制止帮忙的意图。
直到我破门而入,她看见我,笑意收敛了些。
山庄经理关上音乐播放机,瞧了瞧鲁小姐的脸色,她摇头,对方二话不说,躬身退下了。
张宗廷名下产业的高层,对鲁小姐很敬重,把她当成半个女主人,拿不准的事都请示她,对与错,张宗廷不会怪自己情妇,他们也顺水推舟。
米姐的人,我能保就保,我指乐乐,“扶起来。”
女孩急忙去拉,顾师长一拧眉,“什么人。”
女孩吓得手一抖,又缩回我身后。
他嗓音铿锵有力,底气十足,“人不能走!”
师长恋脚癖,玩残了小姐的喉咙,传出去有失体统,也就是说,场子隐瞒了米姐,这俩姑娘,一早就是有来无回。
我不退让,“送医来得及,再耽搁下去,没有不透风的墙。”
顾师长打量我,没瞧出什么来,他更肆无忌惮,“不是你的人,别多管闲事。”
鲁小姐放下酒杯,拿纸巾擦嘴角,对这副状况不干预不过问,十分聪明的选择静观其变。
“谁也不是没背景,否则进不来山庄,人我非要带走,顾师长不放,尽管闹大,谁得不偿失,反正不是我。”
我拽起那个姑娘刚想离开,鲁小姐终于开口,她轻轻叫住我,笑眯眯站起,“程小姐,行走岸边,自我保全已经很难,何必为无关紧要的人沾湿鞋袜。沈检察长宠您,不代表她们也有这份运气,这就是她们的命。”
我听出门道,不阴不阳的哦了声,“鲁小姐在提醒我,我与这些风月场的玩物没区别,我只是多了点运气,对吗?”
她不卑不亢,那丝温婉的笑容,只有同为女人才知多虚情假意,暗藏刀锋,“程小姐多心了,不过,一个人的过往,本就遮不住,不是吗。”
我冷冷眯眼,松开只剩半口气的小姑娘,交给她同伴,挺直腰板朝鲁小姐走了两步,她当我听了她劝诫,然而下一秒,迎接她的是一巴掌。
“放肆!”我反手甩了上去,她毫无防备,硬生生挨了个瓷实,脑袋都被打偏,半晌维持那个姿势僵住,“我怎样,轮得上你指指点点?”
顾师长旁边的男人,见状要干预,他要动没动的时候,包房大门被一名侍者推开,对方打开壁灯,一霎间灯火通明,他笔直而立,九十度鞠躬,“张老板。”
鲁小姐微微轻颤,原本溢出的怒意,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错愕与柔软。
张宗廷明显是约了这两人,一时有事接待不了,鲁小姐替他招待,他此时赶了过来。
两名客人和姗姗来迟的张宗廷打招呼,似乎非常熟悉,接触过几次,他们目光在我和鲁小姐身上梭巡,“这女人,闯进来闹场子,不知张老板认识吗?什么来头。”
张宗廷未答,他摘掉鹿皮手套,扼住鲁小姐细腕,将她那只捂盖的手挪开,触目惊心的巴掌印猩红臃肿,分外狰狞,他面无表情,语气陡然沉了,“谁打的。”
鲁小姐没吭声,其他人也没说话,张宗廷他们得罪不起,至于我,不是正主儿,也不是寻常老百姓,没必要瞎出头讨鲁小姐人情,干脆装聋作哑。
做也做了,我索性坦荡承认,我掸了掸裙摆,沙沙作响,一簇簇目光吸引过来,我毫无惧色直面张宗廷,“张老板,除了我,谁还打她啊。”
我也不知刚才怎么了,冷静下来想,确实太小题大做,几句不中听的话而已,犯不着动怒,我一向擅长隐忍,祖宗和文娴有孩子的事尚且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不撒泼不吵闹,怎么关乎鲁小姐,大变天似的。
仿佛我不肯面对,不肯提及的某个人,他无声无息,躲在暗处,死死抓着心脏最深处的那根弦,刺激主导着我的喜怒哀乐。
张宗廷斜叼烟卷,神色狂气,比四天前我和他翻脸那一幕,还凉薄几分,他迈开步伐,投射下的光影,一寸寸笼罩住我,将我吞噬在他的阴暗下。
雾气升腾,熏得眼眶干涩,他松了松颈口领带,“程小姐哪来的胆子,在我的地盘上,动手打我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