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霖,这是你要的生活。”

我固执拧干淌水的裙摆,可无论我如何努力,它总是更快浸湿,像与我较劲,撕毁我的理智和冷静,我最不愿面对祖宗,却偏偏来的人是他。

我崩溃了。

我的骄矜,我的,顷刻坍塌。

我声嘶力竭的咆哮着,恼怒瞪着他,“沈良州,你高兴了,满意了吗?你咄咄逼人,张宗廷被你们联合驱赶退无可退,弹尽粮绝。我今日的一切,不是拜你们所赐吗?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在东北位高权重,我的消息,听得还少吗?你大肆周折,是想亲手取他的首级吗?”

祖宗脱掉西装,弯腰披在我肩膀,“张宗廷躲得很巧妙,我派出的人马境内一无所获,我不亲自目睹,怎知我曾疼爱呵护的女人,活得如此不快乐,阿霖。”

他站在伞下,犹如一樽藐视众生的神祗,“无权无势的日子,不适合你,你已经过不下去。小喽啰也敢轻贱你,欺辱你,跟我回哈尔滨,我帮你铲除一干二净。尊贵,风光,荣耀,钱财,声势,应有尽有,我可以捧在你怀中。”

他停顿数秒,“我渴望的,我全部得到了。从今以后,再不会有其他女人分食你的宠爱。”

我趴在湿漉漉的砖石,痴痴哭着笑着,咸咸的泪与雨露混合,凄荒糜烂。

多动听的情话。

比这世间的诱饵都美不胜收。

迟了。

我爱上祖宗时,他凉薄至极,花朵一般婀娜的欢颜,开一年,五年,十年。我湮没其中,爱得肝肠寸断。

这张面孔,陈旧,复杂,阴谋迭起,笑里藏刀。

他是我的信仰,我的追逐,我的酣梦。

我歇斯底里的掠夺,挽留。

我忘乎所以的斗争,攻克。

我盼着独占。

回首风月纠缠,万念俱灰。

漫长的时光。

一千六百个,我爱着他,眷恋着他,思念着他,憎恨遗忘他的日夜。那些不予人知,晶莹剔透的少女怀春的情意,终是泯灭了。

我奋力蠕动着,挣扎到他脚下,“你想怎样。”

两柄伞融合,雨水划出一道唯美的弧度,淋湿我的发丝,滑下我苍白的面庞,他字字珠玑,“我想怎样不重要,是你怎样做最正确。”

290 小五,你走吧

他英俊勃发的轮廓,深邃清朗的面庞,倒映在我混沌的视线,仿佛锋锐的银针,刺着我的五脏六腑。

芝兰玉树风华倜傥,竟是道貌岸然。

他虚伪辗转花丛,故作风流纨绔,他的雄心霸志,他的野蛮狡诈,藏得如此严丝合缝,滴水不漏。

骗了睡在枕边七百夜的我,骗了对他一腔真情,一腔忠勇的我。

我嗤笑,“”

他毫无金玉修饰的干净的手指,拂过我眉尾细细密密的雨珠,“我不喜欢在你脸上,看到你痛恨我的神情。”他暗哑的音色是蛊惑心智的性感,“阿霖,记得以前吗。”他笑得儒雅和煦,全然不见一丝生杀掠夺的凶残,“你十九岁学会煲汤,满心欢喜煲了一锅,你披着弥漫桂花香的长发,乖巧趴在我怀中,那时的你,凝望着我的眼睛里,是崇拜,依赖,天真。我拥有过太多女人,千娇百媚,姹紫嫣红,你的纯粹我寻觅了三十五年。我不够十分宠你,也不时时刻刻陪着你,你不怨不吵,不争不抢,温顺驯服,在我的羽翼下,我给你编制的金丝笼,娴静度日。我并没告诉你,那碗汤咸腥难咽,是我喝过的,最不想品尝第二次的汤。但它流连在我的唇齿,它青涩,却美好。”

祖宗掌心抚摸着我的脸颊,滚烫的温度几乎焚化我皮肤的寒露,我和他四目相对,“是你将美好推向深渊峭壁,它尸骨无存。”

“有的东西,可以起死回生。”

我嚎啕大哭,厌倦了便笑,澎湃瓢泼的雨帘砸落我苍凉哀戚的啼吼,“来不及了。”

伞檐倾斜,他的袖绾被浇湿,“木秀于林,风必摧。没能耐撑着,倒了人人践踏诛之,是物竞天择的法则。我不挫磨他,两北省厅会轻而易举放过吗。阿霖,你根本不明白,群雄逐鹿的世道,输赢多残酷。输家怪罪赢家,赢家藐视输家,每一领域,都有成王败寇。”

他缓缓蹲下,像把玩一件稀释珍宝,他爱极我的红痣,一如我爱极了他的气魄,可惜物是人非,朱砂未褪色,愈加嫣红,不属于他。他的气魄,他的无畏,他的铁骨铮铮,我亦无比陌生。

我跪在一尺的坑洼内苟延残喘,素色裙摆狼狈粘连,如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乱世浮萍,醉生梦死。

这份懦弱的无奈的绝望,敲碎了我倨傲的脊梁。

我怎么承认,我跌跌撞撞耗费在最好时光的执念,是一场荒谬的笑话。

它奚落讥讽我,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空洞的眼眸,是挥之不散的迷惘幽怨。

祖宗叹息,他瞳孔一半炙热,一半凉薄,打横抱起我湿透的削瘦身体,走向路旁停泊的奔驰,二力匆忙收了伞,疾步尾随,白炽灯照得山河岁月空惆怅,我下巴抵在祖宗肩膀,恍惚颠簸着。

他是我曾痴迷深爱的沈良州吗。那个胭脂浸淫,烟视媚行的沈公子,二世祖。时过境迁,面具溶蚀,他的凌厉阴鸷令我望而生畏。

他的皮囊瑰丽,他的温柔旖旎,他的暴戾带着剧毒,女人甘之如饴。

我悲从中来,狠狠甩开他的桎梏,试图逃脱,他臂力强悍,不容我挣扎,按住我脑袋埋在他贲张结实的胸膛,我陷入一团火烧火燎的肌肉,“别闹。”

我仇敌似的怒瞪他,“张宗廷沦落至此,你不该兔死狐伤吗。他那般骄纵猖狂,结果不堪一击,沈良州,省委书记至高无上,东北的帝国啊,你大权在握,予所欲求,多少混迹数十年的官员摸爬滚打求而不得。你万事大吉了吗?关彦庭是你的兄长,还是你的挚交,与你血浓于水,肝胆相照?你寄希望于他的提携,不惜默许他逼死生父,你如愿以偿了。”

我涂抹着玻璃淅淅沥沥的水渍,“黑龙江政坛唾骂他背信弃义表里不一的人少吗。这两年雨后春笋冒出,他是战功赫赫,基层拥戴,可越靠近他,越清晰他的面目。他的字典里,谈何盟友,合作,共生。挡他路,遇鬼杀鬼,遇神杀神,捏他把柄,他必定使出浑身解数,让那人闭嘴。张宗廷走投无路的今天,何尝不是你的来日。”

他把我塞进车厢,合拢了门,二力在驾驶位说,“沈书记,送程小姐回富丽酒店吗。”

我脑子轰隆一声炸了,我情绪激动扯住祖宗的领结,“我的住处,你也探听到了?”

他一言不发,我在他的沉默中醍醐灌顶,这一路逃亡,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光是条子一拨又一拨,显而易见绝非是凑巧,长春开往河北的货车,总共十几列,偏偏张宗廷乘坐的一列最不起眼的,搜得天崩地裂,我盯着祖宗翻动的喉结,“石家庄市公安局局长,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