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后者,祖宗的演技也太炉火纯青,不露马脚了。
张猛双手高举过肩,原地转了三百六十度,阿波见状,也松开了扳机。
“夫人,您误会了。参谋长仅是见您一面,挂念您的安危和衣食,没有强迫您的意图。”
“我很好,你回他,我衣食无忧,安然无恙。他和沈良州罢手,我会过得更好,连奔波都省了。”
张猛先礼后兵,“夫人,您在澳门的足迹,参谋长心知肚明,他能追到此处,也能追到您最畏惧他知晓的地方。”
阿波再次叩响扳机,我当机立断按住他,“别冲动!”
阿波说一不做二不休,反正终有一日,廷哥和他也是你死我活。
我摇头,“不到穷途末路,枪杀参谋长,全翻船了。”
我猜测关彦庭绝不止于路旁这一面,他十有八九和我有旁的说,我让阿波在附近守着,至多半时辰还不现身再硬闯,我特意补充,不准告诉张宗廷。
阿波收了枪,飞快的跃上房梁,刹那无影无踪。
我跟随张猛抵达吉普,他敲开后座车窗,“参谋长,夫人在安德森的码头闹了一出戏。”
关彦庭陷入一团若隐若现的昏暗里,他悠闲翻阅文件,似乎对我的胡作非为早有准备,并不惊讶,漫不经心问,“她闹了什么。”
张猛俯身在他耳畔汇报了句,关彦庭剑眉微挑,溢出几声轻笑,他合住文件夹,偏头打量我,“长本事了。”
我梗着脖子不吱声。
“东北不够你折腾,来澳门也不老实,笃定有人给你擦屁股,保你脱险吗。”
我嘴硬辩驳,“我自己解决了。”
“哦。”他伸手,文件塞进副驾驶的匣子内,“很厉害。”
我鼓着腮帮欲言又止,索性不理,拿脚尖死命踢轮胎,张猛在一侧打圆场,“夫人冰雪聪明,总能逃过一劫。”
关彦庭一眨不眨定格在我脸上,“她是固执任性,不辨是非。”
“善恶有报,谁说了也不算,自有天罚。天不罚,是非对错,一张嘴评定不了。”
“霖霖。”他耐着性子打断我,“我求了你这一面,我迁就你,你说得都对,别生我的气。”
他推开车门,关彦庭身姿修长,不挺直也高我一头,我需仰视他才看得真切,他牵住我的手,我有一时片刻抗拒,奈何他牵得牢,我也抽不出,闹僵了我弱势,只得顺从他。
关彦庭临近选择了一座清净雅致的邬江茶楼,前后院的木桥画廊悬吊一盏盏红白孔明灯,瞅不冷一瞧,灯火通明,姹紫嫣红,他也有心思找,这么合胃口的澳门再寻不到第二处。
张猛搁置好棋盘,摆了两盅围棋子,侍者呈上龙井茶,一切就绪,屋内只留了我们两人。
“听说你跟着沈良州时,擅长围棋。”
“我擅长胡搅蛮缠,投机取巧,下棋狗屁不通,你让我一子,我得寸进尺要十子,一来二去,你可不输了吗。”
他闷笑,“鬼机灵。”
他将白子盅递我,棋盘沾染了几滴水,我抻纸巾清理着,他十分平和说,“下周末,上级命令我赴京。”
我擦拭棋盘的手倏而顿住,“是好事吗。”
他捏杯盖拂着水面的茶叶末,“问责降罪。”
关彦庭官拜黑龙江省副书记,常务候补委员,东三省的领导班子已无权干预他的政绩,而是京城直辖。
正因如此,他要么升迁,要么贬值,否则中央不会千里迢迢拖累他一趟。
我的戾气和敌意一下子软了,“能处理吗?”
他饮了口茶,“总不至于,剥夺了我的军衔。”
他腾空的手忽然握住我,“记挂你的近况,很矫情。不问又不甘心,问了徒增伤感。”他略带嘲弄,“你后悔了吗。”
我垂着眼睑,他崭新笔挺的墨绿军装挽了一尺袖口,露出里面的草绿衬衫,我抚平淡淡的折痕,微仰头,望着他清俊刚毅的面庞,“我不后悔。”
细长上悬的眼尾温顺却坚定,红痣艳丽如霞,绵软芬芳的檀香在雅间流动,淡黄色的灯光,妩媚且沉默。
关彦庭不自觉放下掌心的茶盏,和我视线相碰,他缓缓说,“那就好。”
他覆在我手背的滚烫温度散去,“我其实后悔。”
我一怔。
“我该狠一点,霸道一点,专横一点,正人君子有什么用,还不是拱手让人。”
我喉咙泛起酸涩,一阵苦辣直窜鼻梁,刺得眼泪险些滚落。
万般俗世,痴男怨女,是红尘里的人,总有一桩眷恋。
抹不掉,捂不热。
“彦庭。”我话音未落,咫尺之遥的门突然被破入,“关参谋长约我女人下棋,不通知我一声,未免有些失礼。”
我瞳孔猛缩,僵硬转过身,张宗廷的出现激起了我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我几乎坐不稳从椅子跌落,冲过去奋力撕扯他衣袖,“谁让你来的!”我蓦地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在心间盘旋,关彦庭这盘棋,哪里是和我博弈,他在迫使张宗廷山穷水尽,我无非是诱饵。
张宗廷拍了拍我脊梁安抚,他脱掉西装,随手搭在门后的衣架,泰然自若走进里间,在关彦庭的对面落座,“关参谋长不需要引蛇出洞,你想见我,安排人来1902,我的根你操纵着,不是易如反掌吗。”
关彦庭含笑不语,他拾起一只空荡荡的茶杯,斟满茶水,“我今日是故友的身份,不是张老板的宿敌。”
张宗廷讳莫如深注视着愈发膨满的水,“这倒难得。”
两杯满溢,关彦庭饶有兴味嗅着茶香,“张老板,这座临江茶楼的景色,是不是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