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彦庭命令王凛开绿灯,他熟知内幕隐情,你旗下东北与香港的每一桩交易扼在他手中捏着,肉吃得痛快吗。”

他慢条斯理揉捻我耳垂,“你几时了解他和王凛勾结。”

我不露声色,“张老板呢?”

他说他的眼线在望海楼撞破。

我放弃与张宗廷交颈的姿势,端端正正面对他,“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你当只是谣传吗?王凛不是规矩官员,他打着警署的幌子在内地割地敛财,关彦庭不甘屈居沈国安之下,他要执掌至高权,需要广泛的政界人脉,四面八方的拥护扶持,功高震主不假,籍籍无名更难升迁。起码庞大的名誉是仕途投石问路的敲门砖。关彦庭到这一步,两条路可走。之一,顺其自然,非左,做沈国安覆巢的亲信爪牙,即右,被他蚕食吞并。之二,自立为王,让沈国安忌惮,控制旁人才能不被反控制。”

我牢牢攥着他的琥珀袖扣,“我无意发现他与王凛私会,他何其精明,瞒不了的,他便不瞒。他并不百分百相信我,所以他十之八九藏了后手,严防死守,不露分毫。”

我偏头看向延进窗杦的嫩绿枝桠,“他背景卑微,爬到一省军区的第三把交椅,在中央的预备副常委行列挣得一席之地,他付出的代价与苦楚,是不会就此罢休的。沈国安要剐了你,良州也巴不得踩你立功,劲敌的正国级之位铺稳,彦庭急不可耐,他已落后了,再按兵不动,翻盘的良机时不我待。”

张宗廷勾着我下巴,笑得讳莫如深,“程小姐对我牵肠挂肚,我很欢喜。”

我反握住他手腕,“张宗廷,不想死,速撤。把你的地盘,你的产业,统统交给彦庭,他获得筹码利益,会放你一马。剥夺了性命自由,这是你想要的下场吗?”

他唇边的笑容,在厌恶中凝固,“程小姐认为我必输无疑吗?我永远不会成为不战自败的人。”

他斩钉截铁,不留余地,我闭上眼,精疲力竭。

说悬崖勒马,轻而易举。

可世间做到的人,寥寥无几。

风光大盛,未雨绸缪,千古一帝的康熙,也不会预料满清王朝终有一日推翻。

卸甲归田,在权贵的思想里,是多么荒唐可笑,懦弱庸碌的行径。

它决计担当不起野心勃勃的张宗廷渴求的余生。

躲躲藏藏回归逃犯生涯,是他的奇耻大辱。

我哑着嗓子,“今天的话,我不会再讲第二次。”

他温柔抚摸我的长发,平静嗯。

张宗廷回书房后,我翻出枕头底的手机,编辑了一行字,内容是警告关彦庭,不要在望海楼应酬一切相关这盘局的棋子,他的大本营和棋路,已经败露了。

我坦白了关彦庭的计划,使我和张宗廷的信任危机融冰。虽然他早摸清了,可象征不同,我肯不加掩饰捅破,是我的诚意,他自然高兴,因此我提出闷得无聊,打算邀朋友小聚喝茶,他没像开始那般束缚我的自由,不曾拒绝,安排司机送我,时机情况好转,我愈发认清现状倾向他,他感觉到我的犹豫和担忧,捆绑我的企图也松懈不少,各省大佬的情妇,必经之路是反抗、默许、进化左膀右臂,他逼得紧了,我不是鲁曼陈庄,我自始至终都难驾驭,他何苦逆水行舟,九龙和新界的第一批试水白粉一旦安然无恙,我无须逃,张宗廷暂时阶段会将我奉还关彦庭。

他打发了司机送我,两名保镖乘另一辆车,不疾不徐跟在后方二十余米,省得寸步不离搅和我烦躁,我选择的是一家新营业的江南风茶楼,得知我来临候着的经理领我抵达预定好的包厢,红木圆桌摆放着一壶庐山云雾,炭炉的煤火很旺,壶底炙烤得通红,屋子里暖融融的,我脱了外套搭在衣架,瞄了一眼角落,焚烧三炷黄褐色的安神香,香长且浓,幻灭的香灰儿小拇指粗细,我朝鼎炉扬起下巴,“香饵除了香料铺,还在哪里贩卖。”

他说香饵市面常见,有药物作用的中药铺也可调制,至于注入了违禁原料的香饵,黑市与酒吧稀松见惯。

我落座拾起陶瓷小杯,倒清水涮洗,“藏红花混合麝香的香饵,你晓得来源吗。”

他一愣,“关太太的意思?”

我不耐烦斟茶水,“废话什么,问你便答。”

他思量许久,“香饵怕潮,藏红花与麝香,是传统的药用材料,剂量不高是允许的。但如果归为违禁一类,剂量超标,多数用在不法途径,海关临检是通行不了的。涉黑的大人物走货另算,白道正儿八经的路子,绝对不存在漏网之鱼,比排毒查得严格,毕竟药物混入医院,海关吃不起官司。”

我意味深长哦,“你是指,国内的黑作坊制造兜售?”

“是。”

海关过不了,进出省边境也是麻烦,80年代初至今,东北是内地最大的涉黑毒瘤,什么坏玩意儿搞不了,十拿九稳是黑龙江的黑市流泄的。

这种香饵,沈国安差使下属购买,绝办不到鸦雀无声,确切说,兜售方势必一清二楚买主是谁,用予谁,那么我体内种植的毒素,张宗廷与祖宗,必有一方是罪魁祸首。

“哪几处买?”

经理说大场子熟人输出,小商贩流窜作案,实在定位不了具体的根据地。

我向经理打探市井秘闻的工夫,余光瞥见一抹人影,在门外走廊晃动,似是故意吸引我注意,我咳嗽了声,算作暗号,将茶杯重重撂下,没好气皱鼻子,“口味太清淡了,换一壶金骏眉。”

“夫人们嫌金骏眉滋味烈苦,最不爱这茶了。关太太倒是口味独特。”

经理拎着茶壶风风火火跑后院重沏,阮颖带着齐琪一前一后进入厢房,她们藏匿在西南方墙壁悬挂的一副仕女图前,敞开的三折屏风夹角,经理换了新茶返回,毕恭毕敬放在白玉托盘,我让他退下,他弯腰合住门,阮颖透过屏风唤了声程小姐。

我若无其事摘掉耳环,搁在掌心里,葱油油的顶级绿翡翠,珠宝行几乎绝种了,普通女人得此馈赠,一定是喜不自胜,哪有心思挖掘搜寻,耳环隐藏的奥妙之处。

张宗廷送我的翡翠,是劈开过的,石头后天合成,裂纹里扣着一枚乳白色的小米粒的针孔窃听器,不仔细瞧,当真识不破。

我冷笑,丢在一只空杯里,倾斜茶壶,滚烫的热茶源源不断浇在耳环,顷刻坏得彻底。

我睥睨着咕咚咕咚的白沫气泡,“怎样。”

“三太太流产了。”

意料之中的事,十倍的强度怎会保得住,沈国安恨毒了我,重赏之下必现勇夫,仇恨之下人有失足,关彦庭死磕他,他迈错一步,皆是自讨苦吃。作为一枚饵,我物尽其用,我的丈夫需要什么漏洞,我供给他就是。

“沈国安的书房,你觅出玄机了吗?”

齐琪静默好半晌,“我那晚哄睡他,的确溜进去看了,阮小姐教过我,有哪些侧重排查,墙壁书桌地毯壁画,都没问题。但他的书架挪不动。”

我饮茶的动作一滞,“书架?”

她点头,“正东方的书架。堆砌着古典名著。”

省一把手,谁不是满腹诗书,政治文学翻得烂了,名著闲置,蒙一层灰尘,既掩人耳目,又不显突兀,正大光明的摆着,也不会有人关注怀疑。

我嗤笑,“书房的结构,三天之内,你彻查得半点不漏,复述给阮颖,她画一份图纸交给我。”

齐琪说我明白。

我从长裙的袋里摸出一枚成色极佳的锃亮的黄宝石,“这是我和邹秘书长的夫人结伴逛街时挑选的,我镶了胸针,她认得。邹秘书长处事格外圆滑,我看得出他与彦庭合作未必真诚实意,良禽择木而栖,他想保官职,必须攀附参天大树,他也是走投无路了,早晚萌生不臣之心。邹家夫妇对我智斗权贵很是钦佩,一旦三国之争战鼓擂响,邹秘书长必定置之度外,以求站错队伍,偷鸡不成蚀把米受了牵连。他会与夫人转投我,你提前渗透邹太太,神不知鬼不觉的,旁敲侧击暗示他,我这艘船,开门纳客了。切莫被沈国安和三太太察觉,我留一条后路,山穷水尽那日,我用得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