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晟掸了掸左胸镶嵌在军装的勋章,“冯书记送张老板的一番心意,巴结的绿叶不缺,我懒理热闹。”

张宗廷视线定格我身上,语气半真半假,“关参谋长委托我照料独自出席的关太太,奈何她对我偏见颇深,话不投机,不听话跑了。”

“关彦庭托你照料?”

张宗廷把玩扳指,胡言乱语编得麻溜,“算是。”

文晟意味深长瞥向我,“那不打扰了。”

张宗廷似笑非笑和他点头,“告辞。”

司机拉开车门,吉普和我擦肩而过,等车彻底拐出主干道,张宗廷二话不说,一把将我扣在他怀中。

我大吼大叫骂他,可惜男人女人体力的悬殊,张宗廷几乎不受影响,倒是我闹了一通累得虚脱,他不费力扛着我扔进了车里。

他反锁我这边的门,不管不顾我斯文形象尽失的乱糟糟的头发和衣衫,“程霖,文晟在风月场口碑,吃肉不吐核,在他的字典里,不存在不能碰的女人,妹婿的马子,操了不够爽吗,嗯?”

他的警告使我冷静了,我侧头质问,“张老板哪只眼瞎了,文晟鲁莽,但不蠢。”

他握拳支着额头,英俊好看的眼窝里流泻一汪媲美月色的清幽,他溢出一丝嗤笑,与其说笑,不如说想吓哭谁,“小五。你是很聪明的女人,懂得广泛撒网,懂得吊男人胃口,更懂得何时埋种、收线、丰收最妙。寻常女人得手其中一只猎物,沾沾自喜撤得干干脆脆,而你,保留无限余地,所以这条路一败涂地的女人永不会有你。”

他捏住我下颔,往中间聚拢,皱成一只包子,享受着蹂躏的快感,他距离我如此之近,近到对彼此的脸触手可及,近到我们的呼吸纠缠一起,“我或许庆幸,你暂时不属于我,否则你招蜂引蝶,我会无数次动杀心。保不齐哪一次,真的毁了你。我又要懊恼自己太狠。”

他流连不舍抚摸我的眼角,“也或许愤怒,你的现在不属于我。这场游戏由我起始,你凭什么擅自叫停。”

他话音刚落,唇齿凝着半分邪笑,“我的小五,贪玩胡闹,喜欢给我找不痛快。”

我一缕乌亮的发丝缠绕在他手腕,勾住了表盘,我想拔出,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是不能承受之痛。

“有人说,你很快垮台。”

我顿了顿,表达不够明朗,又补充说,“这一年半载的光景,功败垂成浮出水面,你不会赢。”

他淡淡嗯,无波无澜,“谁告诉你。”

我不知她姓名,冥思苦想回忆,倒像一场荒唐的大梦。

我只得荒谬拯救荒唐,“命数因果。”

张宗廷将发丝掠过鬓角,别到耳后,“我不信因果轮回。因我而亡的冤魂那么多,我仍旧安然无恙。”

他周身沸腾着阴煞的匪气,仿佛一副匕首架在脖子上,也敢和砍他的屠夫叫号子。

张宗廷的野,融进骨血,至死方休,张宗廷的痞,淬入筋脉,难以剥解,他永远改不掉他的放肆和狂妄。

“关太太盼着那一天吗。”

我心口涩痛,一股剧烈的酸胀来势汹汹袭击了我,我一早我心知肚明,乔四倒了,河北强子倒了,杨馒头倒了,接二连三的黑云溃散,可当这一日,预见了它的到来,像一碗热油蜡,割蚀了五脏六腑,有生之年,抵不住它的凶残。

我强制困住濒临爆发的崩溃,面不改色说,“张老板何必多问,你打碎我的安稳生活,就该遭报应。你是锱铢必较的人,我是有仇必报的人,我们碰到一起,原本天雷地火,玉石俱焚。”

悬崖峭壁的花,美却短寿。

以致那段风花雪月,江湖情长,被现实厮杀,尽数摧毁。

张宗廷捧住我脑袋,在我错愕瞠目下,零点零一秒的时间他精准咬破了我的唇。

暴戾而痛恨。

慌乱无措中我脚尖踹在他的盆骨,他吻得极其激烈投入,毫无预料我来这一招,整个人退后,脊背撞击上坚实的车门,发出砰地一声巨响,他眼眶一点点泛起腥红,蒙在幽邃的瞳孔,像蓄满一滴血。

我张嘴急促喘息,逼仄的空间愈发狭窄窒息,我奋力擦拭他遗留的唾液和牙印,腥咸的血丝在唇齿间蔓延,我根本擦不掉,我嗅着铁锈味大哭,“你是疯子!”

张宗廷压抑着情绪,命令阿炳放人,吧嗒脆响,车锁崩开,我连滚带爬翻了下去。

“程霖,这世上从无超脱我操控的意外。我不得不向你认输,你和那些女人都不同,你的心比我更捂不热。”

他升起玻璃,茶色挡板遮掩了他无喜无怒的侧面,“你说得对,亡命之徒,明日不保。我毕生遗憾不过一个你。”

他撂下这一句,汽车扬长而去,闪烁的霓虹深处,光与影交织如幻,阑珊的夜雾吞噬了早已虚无的车尾。

我麻木跌坐在路旁的花坛,毛茸茸的松针树扎进皮肉,我似是感觉不到疼,失魂落魄望着另一条路口匆匆赶来的张猛。

他眯眼凝视张宗廷消失的方向,在辨认确定,过程持续了十几秒,他只言片语未多说,搀扶我上了车。

“夫人。春月楼的餐厅主管半小时前找我,说您醉酒,在客房休息,吩咐我上楼,我寻遍一层客房未见您,才知有人调虎离山。”

199

我疲惫揉捏着太阳穴,“餐厅主管是道上的人吧。”

春月楼在黑龙江知名度甚高,因此达官显贵络绎不绝,不出意外,黑道的眼线占据了半壁江山,所以张宗廷才轻而易举得手。

张猛左打方向盘,并入主干道的车流,“挟持夫人的,是他吗。”

我装作困倦,歪头沉沉睡着,没有理会他。

吉普车停泊东郊别墅外,临近子夜。

坐落西南隐匿在丛丛梅树后的庄园,四面八方皆是漆黑。

寂寞,孤独,沧桑。

关彦庭此前三十九年的岁月,大抵这副模样。

人贵在自制、自知,官场争斗素来头破血流,一席之地看似简单,实则险象环生,一步行错,独木桥下的血盆大口咀嚼得骨头渣不剩,而桥头另一端唯恐屈居人后的同僚,都是锋利待宰的屠刀。

关彦庭的省军区参谋长、省委副书记之位,拼得是常人难以估量的代价,一如他所言,他损失的自由、感情、欢愉,抵抗需要多么强大的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