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惚想起,天蒙蒙亮五六点的时候,床畔似有微弱的顷刻塌陷,我当是做梦了,原来真是他。

我摩挲他耳垂,风骚逗弄他,“怎么不抱着我睡。”

他闷笑,“关太太肯吗?”

“关先生不试试,怎知我还拒绝呢?”

“关太太言下之意,许我慢慢来,对吗?”

我莞尔一笑,坐在他旁边,抓起一只蛋清大口咬,“关先生怎样觉得,便是怎样,夫唱妇随的道理,我懂呢。”

我和他打趣了好半晌,才看到客厅沙发有一个男子,背对我翻阅着文件,我立马收敛,规规矩矩坐直。

他挑拣了其中两张重要信函,疾步走到餐厅,毕恭毕敬向我打了招呼,我回他一笑,定睛认出他是宴会送关彦庭离开酒店的市局副处,也是他受委托,围剿张宗廷的西码头出货。

我右手五指差点掰断了筷子。

“关首长,如您猜测,沈检察长和张宗廷都按兵不动,西北码头一夜风平浪静,货物亦不见踪影。”

男人面露钦佩之色,“关首长,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关彦庭抽了两张纸巾拭口,似笑非笑问,“这就神了吗。”

“这还不够吗?”男人不可思议,“他们是什么人物,猜中他们棋路的寥寥无几,关首长有这份大智慧,平定东北立汗马功劳,得中央赏识,指日可待了。”

关彦庭抬眸,瞥了他一眼,“在东北,在中央,不同用武之地,我爱民之心,敬畏军装之情,都是不变的。”

男人自知失言,连声称是。

“张宗廷和沈良州,今晚必定出货,他们越是推辞一日,货物的棘手程度,危机四伏的局势,越是加码一重,他们不止要防御我们,还要抵抗对方。”

男人询问是否做些什么准备。

关彦庭胸有成竹笑,“会有人找我们的。昨夜我拜访沈国安,想顺水推舟卖他面子,他却晾了我两个时辰,我笃定他今天必会吩咐他的亲信登门致歉。”

男人大吃一惊,“他若是开口胁迫您高抬贵手,这事便麻烦了。军区的文团长,上上下下疏通了不少关系,一门心思升任中将,您已是绞尽脑汁拖延,沈书记再施压,咱是不是无路可走了。”

关彦庭捻了捻指甲沾染的汤汁,了然于心的沉稳,“如今的主动权,可不在他手里。”

沈国安奔中央的迫切心情,急红了一双眼,整顿贪腐是他提倡的,为此得罪许多官僚,虽说都不如他官位高,抱团扇黑砖,扇在了祖宗头上,他做黑生意,难免露马脚,挨了几分拖累,而沈国安也被儿子横跨东北黑白两道的野心勃勃牵扯在旋涡中拔不出,当下关头,关彦庭十分有利。

事实证明他猜测得不错,沈国安的亲信,省委的秘书会总秘书长,当天傍晚抵达军区,邀请关彦庭携带新夫人登门做客,沈书记要亲自谢罪昨夜的怠慢。

保姆挂断这通电话,大概告知了我,随后搀扶我去更衣室换装,我一边梳发,一边问她张猛有说详细除了沈国安,还有旁人在沈宅吗。

保姆思索了一会儿,“有的,沈书记和沈检察长都在。”

我脸色一霎间惨白,保姆透过镜子见我这么大反应,她有些担忧,探了探我体温,“夫人,您不舒服吗?”

我慌乱中撅折了梳子的齿轮,尖锐的木头儿插进发丝里,蹭破了一点头皮,我强忍痛意,“你联络彦庭,这种场合,不如算了。我等他回来。”

保姆说怕是来不及了,关首长在路上了,沈书记的三姨太正巧在家中,她想要您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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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泊在沈家祖宅,关彦庭的军用吉普也刚到,两车一同熄火,他迈出门外,侧头嘱咐张猛,要他早作准备,张猛问是否看沈书记的意思,再做定夺。

关彦庭思量了一分钟,斩钉截铁,“不用。他的意思自然是保他儿子,我也无意和他起争端,动西码头便是。样子该做必须做,两匹猛虎一匹关进笼子,算好事。公检法盯着张宗廷,黑道盯着北码头,注定有一方取舍才能平息,我也好交差。程霖想保沈良州。”

我倒抽一口冷气,看来公检法非要讨个结果,我总预感张宗廷十有八九能挺过去,他在我离开后,灌了陈庄迷魂汤,他自己也备了后手,只是我横亘着,两边无法衔接,发挥不了作用罢了。

紧要关头他保不了我,胜算是主动争取,而不是从天而降,他再牛逼,也得豁出代价搏输赢。

我驻足凝视匾额下方悬吊的红灯笼,土皇帝的势力到底名不虚传,黑龙江最气派的宅子,他不藏着掖着,住得如此张扬,中央的纪检委一听东北沈国安,根本不查,副国级十几位,东北的才是老大。

前来迎接的管家匆匆忙忙踏过门槛儿,没站稳赶着拂袖作揖,“关首长,关太太。沈书记恭候多时了。”

小厮往地上铺了一张红毯,垫脚祛尘,他腰身压得极低,向关彦庭道喜,“听闻中央考察关首长,有意向重用您任常委会的候补委员。”

常委配置三十人左右,七名正国级,其余为副国级,视情况增减,扶正挺难的,沈国安如今呼风唤雨,也做了两年候补委员,关彦庭不满四十岁,这已经适莫大殊荣,一旦尘埃落定,东三省的妖风怕是刮得天昏地暗,关彦庭有得受了。

“沈书记消息灵通,东北地盘什么也瞒不住他。上面是有衡量,也未落实,管家现在贺喜早了一点。”

“风声四起,八九不离十。关首长给咱们黑龙江军政光耀门楣了。”

他躬身指了指门扉,“关首长,沈书记请您移步书房,省委新签署的机密文件和您商量。”

我机灵抬眸,触及关彦庭唇角意味深长的浅笑,心下了然。沈国安使一招调虎离山之计,是防备我,东北黑白两道这盘险象环生的围棋,逐渐呈现三足制衡的局势,任何一足同我的纠葛千丝万缕,有些话当我的面说,于大局不利,同僚之间相互买卖颜面,暗通款曲,自然更易张口。

我伸手理正关彦庭的军装领带,“警惕点,我等你。”

他笑着抚了抚我脸颊,“有一个人等待,很美妙。”

我媚眼如丝摁住他喉结,不依不饶的刁蛮,“怎么,关先生从前的日子过得不美妙吗?”

“自由自在,是觉得很好。可世上的食物不尝一尝,怎知晓它味道喜欢与否,关太太让我食髓知味。”

我红着脸呸,万种风情狠狠将他一推,“油嘴滑舌,哄别人去吧,休想骗我。”

他大笑了几声,小厮领着他先行一步,我将赠送三姨太的礼物递给管家,他接过邀请我入会客厅,“关首长和太太伉俪情深,百闻不如一见。”

“哦?”我笑眯眯问许多人议论吗。

他怕我多想,急忙解释说夸赞关首长刚正不阿,夫人聪慧玲珑。

我跟着管家穿梭过一条长长的回廊,梅子树开得格外茂盛,沈府栽植了几株绿梅,年底初开,花团碧绿,1月由浓转淡,目之所及苍翠芬芳,皎白的花蕊像落满了霜雪,我随手摘下一朵卡在耳畔,抬脚跨过高高的朱门槛,“沈书记可还康泰?”

“承蒙关太太记挂,康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