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我逃离,不再接受这个男人来去自如我的人生,否则他必定蚕食我,腐化我,将我变成第二个鲁曼,执迷不悔为不值得的谎言疯狂。

第二天早晨,我们如同什么也没发生过,依然平静和谐,我起床换了一件鹅黄色的棉裙,下楼冲向餐厅看报的张宗廷,我一把夺过,反手扔远,蛮横坐在他腿上,弯腰勾着他耳畔,带一股撒娇无赖的语气,“张老板印堂发黑,青筋暴起,是霉相。”

他闷笑,“要死了吗。”

我手指不安分挠了挠他肚脐,“可不,这一夜,憋得够呛呢。”

我顿了顿,“偶尔让你欲求不满,张老板才惦记我的美味,面对别人吊不起食欲。”

张宗廷面无表情打量我,很客观的评价,“今天很清新。”

我指腹顺着他脸部线条滑向下颔,稍稍一抬,低头舔净耳鬓厮磨时不小心沾染他唇边的口红印,意犹未尽说,“你也很英俊。”

他爽朗大笑,“我是很惯着你。”

他回头看了一眼焚出无数破洞的窗帘,以及那一堵墙壁丑陋的焦黑,“程小姐的脾气,世上还有人降得住吗。一言不合烧房子,万一我得罪了你,你连我也烧吗。”

他玩笑之意很浓,我知他没恼,蹬鼻子上脸说当然,张老板敢得罪我,我断你子孙根。

他讶异挑眉,“这么狠。”

我一语双关,“逊色你。”

阿炳这时忽然出现在二楼楼梯口处,他托着一摞文件,显然刚走出书房,疾步抵达张宗廷座位旁,“廷哥,按照您吩咐,绑了老仇的私生子,关押在地牢,香港岛老大宋华坤递了帖子,这是咱详细出货记录。地下仓库的马仔我提前打了招呼,只要接上头,立刻装载,顾润良听陈小姐的指令,三辆货车能保我们通国道。至于顺利出境,要看沈良州盯得紧不紧。”

张宗廷将剥壳的蛋清喂到我嘴边,我张开含住,媚笑问怎么处置。

阿炳说这些公子哥儿娇生惯养,一点苦吃不得,关着不搭理,半天就尿了。

“谁问他呀,要是反水了,货怎么处置,张老板搬怎样漂亮的借口洗脱呢?”

张宗廷慢条斯理擦拭着钢叉,“巴不得我惹麻烦吗。”

我将剩下的一半蛋清塞他口中,“最毒妇人心,张老板认识了我,漫长时光少不了领略这一点。”

他戳点我鼻尖,“你高兴就好。你的花招,我还能扛得住。”

他这是明着宠,暗着警示我,我的所作所为,休想瞒天过海,想必我找鲁曼扳倒陈庄的意图,他也了如执掌,只不过我断定他没猜到我耍阴招,毕竟床笫艳事,砸的也是他脸面,我压根不管这些,我要推谁一跟头,得偿所愿就是,伤及无辜我一概不闻不问。

我意兴阑珊拨弄着碗里的粥,“香港九龙和新界,曾经是欧洲的半殖民,如今是警署的囊中物,明目张胆的肮脏勾结多得是,内地又管不了,还不是为所欲为。香港岛硬茬子最横,贪生怕死的警署还不足镇压,那边的黑老大,叫宋什么来着?”

阿炳说,“宋华坤。”

我一拍额头,“是他,陈小姐训练了一组女子间谍,清一色的媚术,轮番上阵,还怕拿不下欢场的老行家吗。”

“程小姐,宋华坤的马子,手段比您有过之无不及,她根本不给合作方安排女人的机会,宋华坤的手都摸不着。”

宋华坤,香港岛黑帮的头把交椅,为人极端圆滑,应酬很有一套,润物细无声的砍利,港澳台送他绰号砍爷。

无论多难咬的买卖,他上了酒桌,最起码还得让利一成,相当的奸诈精明。

他以一己之力分庭抗礼大陆的白道,打得警署寸步不进香港岛,换句话说,整个香港,提起匪头,无人不晓坤哥。

张宗廷原本与他强强联合,把持着半个香港的毒品黑市,祖宗买通了警务处的王凛,算是终止了这局面,不仅断了张宗廷财路,没了利益做纽带,他和宋华坤也将成为敌人,同行是冤家,张宗廷进不去香港,宋华坤却能入东北,岂非光明正大撅老巢,祖宗这一步棋走得堪称极妙,张宗廷不绝地反击,只有被八方吞噬的份儿。

用过早餐他带着阿炳外出办事,傍晚归来,我也打扮好了妆容,跟随他去往吉林最大的风月楼。

离开别墅恰逢夜色将至,残阳落,初月升,天空不知何时,下了今年东北的第一场雪。

熙熙攘攘如柳絮,如木棉,我手迎着枯黄的路灯探出窗外,伸向空中接,坠落掌心的顷刻,融化为雪沫,消融在37度的恒温里。

我正仰望着这场逐渐变大的鹅毛大雪愣神,张宗廷在我背上披了一件他的大衣,握住我冻红冻僵的手,抵在他唇瓣呵热气捂暖,他的毛衣比外面的白雪还要清透干净,乌黑笔挺的短发落满了刮进车内的晶莹雪花,柔和的脸孔在雾蒙蒙的霓虹下,圣洁不可侵犯。

他同我一起仰头看天际,瞳孔漾着笑意,“往后的每一年,我陪你看雪。”

176 送出程霖

我们抵达风月楼,宋华坤的大马仔正在电梯外恭候,客套了几句,引领我们直接进包房,百闻不如一见,香港的黑老大确实挺油的,不是长相,是骨头,眉梢眼角透着世故与圆滑,很能算计,宋华坤是个三白眼,配上两撇胡子,奸佞之相,他搂着穿虎皮裙的年轻女人坐在沙发,灯光时隐时现,洒落在他敞开的衣领,一大片胸毛。

他看到张宗廷露面儿立刻站了起来,两人握手,他暴齿大笑后槽牙金光闪闪,阔气有余却失了点风度。

“张老板,您可是大忙人,约您喝酒提前三天拜帖子,为了见这一面,我回港的日子足足延期了一周。”

“手下不懂事,宋老板往后来我府邸就是,我亲自迎你。”

宋华坤放声大笑,“登门叨扰,我是如此不识趣的人吗?”

我陪同张宗廷坐在对面沙发,听他们扯了好一通,宋华坤始终在讲香港的局势,摆明他的为难,摆明警署的独断专权,越说越不对味儿,大有打退堂鼓之意,气氛也莫名凝固。

宋华坤很擅长察言观色,张宗廷爱搭不理,他转了攻势,朝墙角的妙龄女郎使了个眼色,女郎端了一杯洋酒,主动坐在张宗廷旁边,软趴趴的身子像没骨头似的,歪歪扭扭偎向他肩膀,脑袋快枕上的霎那,他掌心一搪,女人被迫停下。

张宗廷似笑非笑扫视对面玩味注视这一幕的宋华坤,“宋老板应该清楚,我这一趟赴约目的。泡女人的事,我一向不感兴趣。何况”

他揽住我肩膀,在我脸颊重重吻了一口,“我这个马子,东北第一醋缸,敲碎一个洞,能淹死我。”

我憋着笑,手狠狠掐他肋骨,张宗廷在风月场对烟花女子冷漠惯了,他常居黑龙江,那边的场子我大多熟识,他口碑极佳,应酬碰也不碰,推脱不开的也想法子打发掉,其实就是不留把柄,美人儿何尝不是钳制的一颗定时炸弹呢,他工于心计如何利用女人,自然也明白不能阴沟翻船。

宋华坤抱拳拱手,满面歉意,“原来是误会。张老板马子好个性,进屋摆着一张脸,我还当是您新训出的得力心腹。”

他反手拍打马子的屁股蛋儿,挨着她耳朵说了句很短的话,马子弯腰拿起茶几底座放置的皮箱,由她那端的桌角推到这一端,这个举止但凡不蠢,也就无须多言了。

张宗廷不动声色划开一根火柴,点燃雪茄大口吸食,宋华坤搓了搓手,几分欲言又止,“张老板,约您没别的事,实属我抱歉。买卖不成仁义在,双倍违约金奉上,算我一点诚意。多年合作,一直很愉快,奈何世道骤变,我也是猝不及防,唯有抽身止损,望张老板海涵。”

张宗廷眉眼一眯,气场凛冽十足,“宋老板,五百斤的货,我一克不少。生意这么做,是要砸招牌的。”

“张老板,明人不说暗话,个中内情何须我戳破呢?东北不是曾经的东北了,十年前,就说这两年,白道全是孬种,咱的马仔一枪灭一个,市局见了林柏祥,腰得躬下去。天大的麻烦,不必张老板出面,几个堂主横扫千军。”

宋华坤重重掷下酒杯,酒水倾洒间,他蓦地倾身,几滴溅落他胸口,顺着毛发流淌,令人作呕的野性,“现在呢?张老板敢打包票,出货百分百无恙吗?东三省平地一声雷,一颗鸟蛋孵出一个沈良州,大半香港,张老板不了解,我身处其中,一清二楚。你我混了二十年,和当官的打交道不计其数,有把握斗赢这位沈检察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