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他自始至终不信我。

他真正安插的眼线,连我都监视着。

我脑子突然的混沌不堪,我不懂,我愈发不懂和我同床共枕了七百天的男人。

他到底是谁,拥有怎样一颗千回百转,不为人知的残忍心肠。

混乱奔跑中我被脚下门槛儿绊了个趔趄,颠簸着朝前扑倒,左右蜂拥而至的四只手拉住了我,我不认识这两个男人,但我无意发现了他们藏在西装口袋里黑底红花的国徽。

检察院和法院的公职人员,才会在左胸口佩戴这样的标识。

我一时呆滞忘了出声,男人不急不缓的声音从头顶响起,“程小姐,等您许久了,悄悄跟我们走一趟。”

“悄悄”仿佛一根救命稻草,激发了我的意识,我指着最凶险的西街,喉咙是我听了都觉得陌生的颤栗,“抛开明摆着的马仔,暗中还有一拨人寸步不离紧盯我,倘若我跟你们走,我的任务就没有下文了。”

他们没反应,我拔高音量说我是诱饵,何尝不是人质!张宗廷精明绝顶,大局当前,他会全盘相信我,交给我吗?

“既然请您走一趟,这半个时辰内一定为您扫清了障碍。包括张宗廷的头号马仔,我们也想了法子调虎离山。”

我嗅到一股不容抗拒的危险气息,霸道蛮横,充满狂野的制服欲,我无措而奋力挣扎,他们不管我怎样反叛,连拖带拽把我抓到一辆蛰伏暗处的路虎车旁。

车窗缓缓沉下,整个敞开的过程维持了七八秒钟,每一秒流逝,都如同刀子割我心肠那般酸涩又惊惧,我透过暗淡的路灯,看清那双凌厉的眉目,那张棱角刚毅的脸廓,我曾魂牵梦萦的记挂,曾千方百计的挽留,时至今日,我竟摸不透,我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对这个叫沈良州的男人。

爱吗。

这份爱,被利用得这般廉价,薄弱。

失望吗。

我和祖宗之间,我们彼此的情意,在世易时移中,何时开始越来越不纯粹。

车内燃着小香炉,飘渺的白烟袅袅散开,祖宗拿着一根略显褪色的锡箔,拨弄里面的香灰,语气不咸不淡,“怎样。”

我以为他问我,正想避重就轻汇报,驾驶位的二力开口说,“只剿了十支,消息是三百支,实际数目只多不少,那些不翼而飞,估计有咱们的人在两时辰前偷梁换柱,通知老Q改道了,原定的东风路2号仓库,大门紧锁不见踪影。”

我后背一层层冒冷汗,咫尺之遥的半截玻璃倒映着我血色尽失的面容,二力补充说,“错过这个围剿的良机,复兴7号我们拿到手的几率,大打折扣。”

【明晚0点50分,晚安。】

139 我会给你一切

锡箔应声折断,碎裂成两半,一半掉在车厢,发出哐啷的脆响,另一半残留在祖宗掌心,他烦躁得很,“抓了几个马仔。”

二力说七个,都是小喽啰,有老Q的,也有张宗廷的,阿炳身手非常出色,咱的人按不住,还差点吃了亏。戴上铐子的一口咬死是附近打家劫舍的二流子,吃牢饭行,罪不肯认。

如此结果,相当于不好不坏,对祖宗而言,就是输了,他原本可以不输,他的筹谋和算计都没失误,唯一的失误我过于了解他。

他凝视前方的挡风玻璃,眉目格外阴鸷,“枪支剿了,不认也得认,市局的电击酷刑,不是当摆设的。”

他顿了顿,“收到的消息不会错。”

“消息的确不假,但中途被知晓底细更深的人偷梁换柱了,这事咱们掌控不了,该问程小姐才是。”

二力从后视镜瞥了我一眼,这一眼吓破了我肝胆,我浑身打颤,祖宗察觉我反常的慌张,他扣住香炉盖,解了门锁,声音不阴不阳,“你清楚吗。”

我立刻回答不清楚,张宗廷的手下猜忌我,具体内幕不许我过问。

解释得无懈可击,腔调在惊惧下却拔得太高,祖宗侧面轮廓顿时绷得紧紧的。

“确切改变押运路线的时辰。”

二力估算了下,“程小姐刚启程时。”

我穿在里面的内衣被汗水浸泡得完全坍塌,我一声不吭,不敢想象接下来面临的局面。

祖宗用力揉捏鼻梁,掐出一丝丝猩红,他真怒了,势在必得的一笔买卖,半点征兆皆无,与他的手擦肩而过,鸡飞蛋打。条子很清楚,扳倒张宗廷单凭寄希望于复兴7号,十分不现实,这艘货轮条子镇不住,它背后盘根错节的牵扯,几乎搭上国内所有黑帮头目,除非出动省级军区,投入数千兵力埋坑,军区的官儿老谋深算,不会明目张胆跳漩涡,祖宗也还不了这个情。

拦截军火是他最大筹码,再加注一张张宗廷觊觎良久的底牌,交换复兴7号的控制权,目的是扶持辽宁省的某个傀儡,幕后操纵东三省的黑道,制衡打压同僚,祖宗不满足平分春色,他试图驱逐张宗廷出境,一如当年林柏祥在乔四手里栽了跟头,势弱之时偷渡香港那样旧事重演。

所有矛头指向我,一句不清楚,难以欲盖弥彰。

我四肢百骸涌出一阵恶寒,仿佛置身冰天雪地,冷得上下牙不停磕绊。

“上来。”

祖宗厉声命令,我咽了口唾沫,“良州…他们找不到我会疑心。”

我话音未落,祖宗不由分说一把扼住我手腕,将我直接拖进车里,我毫无防备,踉跄仓促间额头撞向顶篷,疼得眼前花白,我来不及适应那股突如其来的剧痛,被祖宗眼底逼出的一缕冷光震慑住,我蜷缩在车门角落退无可退,他了然一切的锋芒吸纳了我,绞着每一寸骨和皮,阴恻恻的凉意牢牢揪住我五脏六腑,一下子窒息。

“程霖,我说过这次围剿的重要性,是我要求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之后你会是沈太太,我许诺的决不食言。”

他语气凛冽至极,恍若一尊千年深潭捞出的寒冰,面对背叛自己的信徒,做着鲜血般的讨伐,“你不是等了很久才盼到这一天吗。”

他捏我下巴的两指,恰巧是他力道最大的,二力说,祖宗在中央警校那四年,远程射击,近身格斗,障碍突围,样样出挑,他比官场的二代公子哥吃的苦头多得多,因此坐到最高检察长这个职务才使别人心悦诚服,而不是一味指控他指着老子上位。

祖宗早就练就惊人的指力,我哪里扛得住,他凶狠望着我,指尖越收越紧,我忍受不了,反握他手腕,带着浓烈的哭腔喊他名字,才喊了一个字,他指腹一搪,顷刻间阖动的齿关闭合。

“谁通知了老Q,军火变线?”

我死命摇头,脖子扭得嘎吱作响,脸也憋得涨红,祖宗抵在我咽喉的中指倏而朝前攻进半寸,我闷在嗓子里的干呕一声声咕噜着,就像难产的母鸡垂死挣扎。

半晌过后,他冷笑松开了我,他用方帕擦拭我眼角渗出的泪珠,百般碾磨那颗濡湿小巧的红痣,他依然有一丝怜惜,一丝疼爱,和一丝占据他更多感情、打败他杀戮之意的的矛盾,“程霖,你偏生有本事,让知道你背叛的人,也下不了手了断你。”

我抚着胸口喘息,如同缺氧了太久的鱼逃离沙漠,逃离干地,游向一条浅浅的能救命的河溪,“我没有,我没背叛你。”

哪怕祖宗夺取了这批军火,张宗廷的性子断然不会束手就擒,他是豁出性命拼一席之地的硬骨头,他哪会认栽。

“良州,没有这么顺利就能揭开的机密,暗处一定有我们都看不到的黑手在撒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