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杯的过程里,我们凝视对方,笑得格外虚伪,一饮而尽见了底,素酒也是酒,滋味微薄,终归一两分苦辣,自从怀孕我饮食清淡极了,酒过喉时,喝得太猛,眼前虚虚实实的发飘发黑,倚着祖宗左肩才稳住。

蒋璐扯了扯张宗廷袖口,“廷哥,付爷在那边等你很久。”

付爷是林柏祥的死对头,势力不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名号虽响亮,但镇不住四海群龙,属于张宗廷底下的,半辈子打打杀杀的资历托着他在这片乱世立足分羹。

付爷当年是乔四的入幕之宾,乔四名正言顺的二奶有二十多个,道上传言,五个和付爷纠缠不清,乔四知道,没搭理,说白了,只要不操他老婆的逼里,都能忍,忍未必是斗不过,花钱养二奶,无非皮肉交易,和他交易,也能和别人交易,付爷不白睡,他给乔四的回报,远远胜过几个情妇的价值。

东北的新型毒品入市后,味道粗糙呛鼻的大麻卖得很差,只能掺在摇头丸和K粉里,混着好货销往云南,港澳,贩卖大麻的毒枭越来越少,转行倒腾冰毒,付爷没撤手,反而独霸了大麻市场,大麻便宜,产地多,他赚得盆满钵盈,乔四上千人的庞大黑帮,一半金钱支持,来源是付爷。

乔四的司机说,付爷睡过他女儿,乔四得知差点崩了他,可是那阵,乔四已经快倒了,条子查得很凶,他需要付爷顶他,吃了哑巴亏。

付爷这几年销声匿迹,在西双版纳承包了百亩的罂粟园,他卷土归来,主动示好张宗廷,对祖宗的战况十分不利。

我有预感,这趟长春之行,祖宗保不齐赔进点什么东西。

张宗廷带着鲁曼离开这一处,空气中拂去他气息,我整个人长松口气,祖宗和他交锋这段时间,二力始终猫在角落没露面,等他走远才现身,二力压着嗓子,机敏窥探四周,“凯瑟迪厅,明晚十点。”

祖宗面不改色,平缓饮酒,唇形动得微不可察,“盯紧。”

当下,他和张宗廷避开了漩涡最激荡的黑龙江,在吉林彻底拉开战幕。

招兵买马,广纳贤良,是第一步棋。

东三省的混子有多少,大街砸下一块招牌,压死十个,一具尸骨准是涉黑的,人手有得是,就看他们跟谁了。

张宗廷在祖宗眼皮底下出了一批码头的违禁货,偷天换日交易了三百公斤的白粉,他明显占据上风,而祖宗在他那儿讨到的便宜,不过是遏制住他攻占松原油田,两座码头,更像是抛砖引玉,喂祖宗吃前菜,他夺大餐。

张宗廷基本没亏,祖宗反而招惹了林柏祥与九姐,看似祖宗赢了,实则张宗廷给他丢了块烫手山芋。

“林柏祥的人也有动作,奔着咱来的。”

二力说完忽然瞧我,“您该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林柏祥斗两头虎,他费劲,控制住虎的猎物,比直接控制虎,有用得多。”

105 败露

祖宗松了松领带,朝一旁僻静的角落扬下巴,他先走几步,二力闷头跟上,祖宗没叫我,我有心寸步不离打探门道,也不能太主动,装模做样招呼两名路过的阔太,和她们拉家常,顺道不露声色的靠过去。

二力的余光时不时看我一眼,见我聊得欢实,也放松了警惕,隐约听他和祖宗提及张宗廷。

东三省的大匪首当下齐聚吉林,不搞点惊世骇俗的大风浪,显然不可能。

被我拉住当幌子的富婆兴致勃勃和我套近乎,“程小姐,您好福气呀,这个孩子来得真是时候。”

我客套回应沈太太才是好福气,这话不能乱说。

她笑眯眯抚摸我领口的水钻,那双眼写满贪婪,她应该没见过什么世面,很稀罕我的衣服,不同廷门的贵妇地位区别太大了,比方文娴,她就算独守空房,日子也差不到哪儿去,婆家横行霸道,还缺她一张脸面吗。

“我们嫁的男人,夫妻情分次要,生儿子最重要,等孩子落地,您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程小姐,她们背地里说您坏话,我可从未插嘴,您凭本事,怎地,男人长了两条腿,她拴不住还怪外面味儿香了?屎和鲜花,傻子都知道后面的好。”

文娴散了局,正好从她身后经过,挑选餐桌摆放的甜点,她闻言脚步一滞,侧头张望过来,我神采飞扬瞥了她一眼,故作娇憨掩唇嗤笑,“您是说,沈太太是屎吗?这可太严重了。”

她不屑鄙夷,文娴素日狂傲得很,目中无人,在贵妇圈口碑不十分好,我怀孕得势,她落魄失势,早就是别人饭后奚落的笑谈。

“反正她开不过您这朵花,她结不出花骨朵。”

我哦了声,笑得愈发止不住,拔高了腔调,“怎讲?”

“当谁瞧不明白呐,整整一晚,沈检察长身边连她的位置都没有,您独占鳌头,沈太太大势已去,她甭指望翻身以一敌二了。”

我有多得意,文娴的脸色便有多阴沉,我偏生不让她痛快,她搞来个三儿分食我的宠爱,想整垮我,我挖苦她也有目的,女人在极端的暴怒和嫉恨中,急于求成撒口恶气,必有失手,我踩在她脑袋上,她哪还沉得住气,只会加速动作。早晚一刀,趁我现在有力斗,总比肚子大了自顾不暇时保险。

我同她们胡扯了一会儿,移步送去舞池,返回绕过仍旧在交谈的二力与祖宗身后,听到二力说,“半年前,您围剿林柏祥的老巢,不得已丢下程小姐,张宗廷为保她,给林柏祥当了一回枪使,动了咱的场子,估摸他尝到甜头了,这回十有八九,还冲程小姐下手。”

祖宗挺烦的,83号弄堂那事,他不乐意把我当饵钓张宗廷,是小胡子拿江湖道义逼迫他,祖宗没辙了,如今二力话里有话,还想利用我挑起张宗廷和林柏祥的纷争,祖宗立马急了,“程霖怀孕,谁也不许动。把话传下去,谁敢打她主意,我他妈废了谁!”

二力睨着他好半晌,“州哥,这孩子,您认吗?”

我脊背一僵,不受控制抓紧了桌角垂下的青花绸布。

祖宗冷着脸反问他什么意思。

“州哥,张宗廷去过医院,预留了一管血,您还看不透吗。他不是稀里糊涂的人,他做到这一步,最起码程小姐的身子,是不洁了。”

我脑子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仿佛置身在惊涛骇浪飓风汪洋中,剧烈浮沉、颠簸,震得五脏六腑碎疼。

祖宗竟然了解。

我想过,他不是轻易受蒙骗的人,我和张宗廷在他眼皮底下不止一回苟且,次次打擦边球,捉奸之后,便成为彼此心头的禁忌,不触碰不代表遗忘。

张宗廷从未打算隐瞒,他甚至主动把奸情暴露给祖宗,我不明白,祖宗一清二楚为何不质问,忍气吞声不像他性子。

我死活不愿朝最恶劣,我最不愿接受的局面去想。

在我还迷失于浮出水面的真相中不可自拔清醒时,祖宗警告二力,“这件事,把嘴巴闭紧了。”

二力张口想反驳什么,祖宗不耐烦撂下酒杯,“不是还没出结果吗?”

二力被噎得一愣,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他在祖宗脸上看到了一丝愤怒,这一丝愤怒是他对揭开的隐情的抗拒,痛恨,不得已,矛盾挣扎。

二力怔住,他似是看破了什么,无可奈何轻笑摇头,“州哥,您其实有数,张宗廷在遍地黑烟的东北之所以屹立不倒,因为他对女人没动过情。他分得清真与假,何时该演戏,何时该抽身,他能骗过所有人,但是州哥,您现在连自己都骗不了。”

祖宗闭了闭眼睛,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无声静默良久,“我知道。”

二力弯着腰,哭笑不得,“州哥,您如果真知道,把程小姐抛出去,您肯吗?”

祖宗耳鬓的青筋疯狂凸起,时隐时现,一根比一根清晰分明,他死咬后槽牙,双眼血红下最后通牒,“我有打算,谁也别动她。”

当夜我们相安无事,我偎在他怀里,他一如往常拥抱我,亲吻抚摸我,只是不做爱,卡在进入的关头,他握着我的手,给他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