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他猛然转身将嘉平护在身后,拔剑出鞘就要施展剑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黑暗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颤抖哭腔:“行云……真的是你吗?我还以为……是我又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梦见了你……”

在明月卿最初的想象中,他该是冷血无情的,一旦找到封行云后,他不会给对方任何一丝狡辩的机会,只会手起刀落见之诛杀,将其碎尸万段曝于荒野,否则无法一解他心头之恨!

后来,兴许是没日没夜的寻找太过疲惫折磨,他眼见有些好转的相思病再度爆发,蔓延疯长的思念逐渐压过了心头那股难以释然的扭曲憎恨,明月卿虽仍旧痛恨封行云的背信弃义,却不再执着于以杀止恨。

他甚至开始有些心软地想,若届时封行云肯痛哭流涕地跪下真心忏悔,那自己也不是不能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明月卿在脑海中构建过无数次与封行云重逢的场景,也预演过无数次自己的台词、情绪。

然而直到真正面对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才发现自己此前做的那些准备是多么的可笑和多余。

所有的不甘、憎恨都在封行云回眸的刹那荡然无存,巨大的喜悦顷刻间将他身心席卷,滚烫的热泪成串从眼眶滚落,明月卿想封行云想得心脏都疼了。他想要获得封行云满含怜惜的亲吻与安慰,想要将自己窝进封行云的怀中,一字一句地哭诉自己连日来寻他的艰辛不易。

往日威风神气的白绫受到主人情绪的影响,这会儿也悄无声息地从腕间游下,像两条无家可归的小狗一般可怜兮兮地蜷绕着封行云的脚踝,渴望博得零星关注。

只可惜明月卿自恃清高,过去又一贯被捧到了天上,此刻哪怕只是想要诉苦,讨得怜爱,可一开口却变成了一连串咄咄逼人的哀怨指责:

“行云,我找你找了好久好久……一路上为你吃了许多苦……”

“你为何要不辞而别,擅自离岛?为何要在生日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同薛灵羽亲密,让我难堪?你若真想上岛赏玩,何不提前跟我说?我也能带你来……何须越过我,去找旁人?”

“还有,你、你……你那晚为何要言而无信不去见我,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

明月卿越说越是委屈悲愤,深感封行云待自己薄情不公,话才讲到一半已是忍不住怨天尤人地轻轻拭起泪来。若是从前,封行云哪忍心见自己流泪?只怕金豆子刚掉半颗,他就已经心疼地上前赔礼认错哄着自己了。

但眼下话也说完了,眼都哭红了,明月卿忍着抽泣偷偷观察封行云,却见对方从始至终都是一脸漠然,好似压根不在意自己。

这可完完全全在他的预料外,明月卿登时方寸大乱、六神不安,心头笼上一层不祥的阴影。

他故作坚强地用手背擦干眼泪,强颜欢笑地自行搭了个台阶下:“但是……但是那些都过去了,都不重要了,不是吗?我不会计较的……只要从今往后,我们还如从前一般两心相悦、琴瑟和鸣……”

“而且……我们还说好要一起去赏灯会的对不对?我前几日才从洛阳离开,城中、城中应该还剩了一些花灯的……”

只在幻想中存在的甜蜜过往给了明月卿继续将独角戏进行下去的勇气,他大胆地上前拉扯着封行云并试图将那块沾染了自己血渍的玉佩塞给对方:“对了!行云,我的玉佩坏了,你帮我修一修吧,好不好?我们去找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修,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同你--”

“够了!”封行云皱着眉头大声呵斥,紧接着连看都不看一眼便将明月卿硬塞到手中的玉佩不耐烦地扔到地上。

“……行云?”陡生的变故令明月卿彻底愣住了。

“我不会陪你去看什么花灯,也懒得给你修劳什子玉佩。本来是打算入春上学后再跟你说,既然现在遇到,那我就现在同你把话讲清楚。”

封行云淡然地从地上捡起火折子重新点亮,凭借微弱的火光,他不卑不亢地直视对方双眼,正式道:“明月卿,你过去做的那些事我都知道了,我讨厌被骗,也没兴趣对你死缠烂打。回去后我会向掌教禀明,要求更换学舍,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好聚好散。”

明月卿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轰然响起嗡鸣,他脸色惨白得吓人,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容:“行云,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哦、哦!我知道了,是不是薛灵羽跟你说了什么,你别相信他,他是在骗你!我从小跟他一起长大,他天生就阴损歹毒、谎话连篇,见我有了什么都眼红想要抢走!行云,你别信他的鬼话,他分明是在挑拨离--”

“明月卿,我看真正谎话连篇的人是你吧!”封行云满脸嫌恶地打断,“你说的那些话都是我亲耳所闻,要我一句句复述给你听吗!我一直以为你品行端正是难得的真君子,却没想到你这么没有担当!”

过去,念在明月卿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封行云始终对其有着一层厚重的滤镜。即便对方对自己不仁不义,可他顾忌赵嘉平在场,仍是想着给对方留些颜面。

却没想到明月卿会因此百般抵赖、推卸责任,还祸水东引想要诬陷薛灵羽!封行云感到作呕的同时,又忍不住生出一股难言的悲凉:“大丈夫生于天行于地,敢作就要敢当!明月卿……别做那些令人恶心的事。”

封行云轻轻一句“恶心”却重重击穿了明月卿的心防,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活似封行云方才对他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发着抖,看上去摇摇欲坠,像是要碎了。

明月卿捧着心口,神情极度痛苦扭曲,到后来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月卿哥哥,你怎么了!”赵嘉平心情复杂地看了许久的白戏,眼见明月卿被气得吐血好像马上就要昏倒,赶忙上前将人搀住了。

明月卿全身心都拴在封行云身上,现在才意识到还有旁人,不过他实在悲痛难抑,无力分心,只能楚楚可怜地泣血控诉:“行云,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终究是曾经的枕边人,明知对方佛口蛇心、德行有亏,但见其呕血,封行云还是面露不忍,微微侧过头去。

明月卿梨花带雨的模样委实惹人怜惜,小公主古道热肠、颇有侠气,这会儿忍不住为其打抱不平:“封行云,你刚说的确实过分了些,月卿哥哥怀瑾握瑜,怎么可能说谎骗人?我看多半是薛灵羽利用法术从中作梗,不如我们先回去坐下好好谈……”

“赵嘉平,我真好奇你这种脑子是怎么在皇宫里长到大的?”

硕大几簇悬空火球将暗夜照得有如白日,薛灵羽双手环臂,慢腾腾地行至封行云身边。

“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在马车上待着别动吗,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

“怎么会裂开,”面对封行云的轻斥,薛灵羽不仅一点儿没生气,反而像被顺毛摸过的猫,极为受用地眯了眯眼,语气亲昵地撒娇道,“这可是你亲手给我包的欸--你的手艺那么好!再说了,洛时序那个废物,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他说完话,好像才看见旁边杵着明月卿,连忙惊讶地捂着嘴,明知故问道:“哎呀!表哥,你怎么吐血啦?都说应龙百毒不侵、水火不入,应龙之息更是世间至纯,能抵御邪祟、净化污秽。但表哥一到封行云面前就变得这般柔弱……难不成,他克你呀?”

薛灵羽的口吻十分阴阳怪气,赵嘉平看不过眼,骂道:“薛灵羽你给自己积点口德吧,月卿哥哥都这样了你还在旁边说风凉话!”

“嘉平,谢谢你替我说话。”明月卿挺直脊背,用指腹缓慢擦去唇角的鲜血。原本偷偷缠绕封行云的白绫重新回他身边,却不藏于手腕,而是如披帛一般在他身后轻轻浮动。

明月卿垂下眼睫,看不出情绪:“我说行云为何突然不辞而别,原来是受你蛊惑。”

“表哥此言差矣,”薛灵羽抽出腰后的鞭子,笑嘻嘻道,“当夜提出要[私奔]的人,可不是我呢!”

见薛灵羽扯谎扯得如此煞有其事,封行云不由地微蹙眉头,但大敌当前,他也并未反驳。

“荒谬!”明月卿怒极反笑,“你若不是使了下作手段,行云怎么可能会被你诱骗?!你自幼便撒谎成性,可笑谎言说多了竟是连自己都当了真,如今与我当面对质竟还信口雌黄,何其厚颜无耻!”

明月卿如尘外孤标,光风霁月,说话时正义凛然,吐字间铿锵有力,极具信服力。虽是亲耳听见,但见他态度如此坚定强硬,封行云一时间不禁产生些微动摇。

“论不要脸我哪比得上你?!”薛灵羽没想到面对如山铁证,明月卿不止抵赖不从,居然还恬不知耻地恶人先告状,气得耳朵都红了,“那晚你亲口吐露的罪行,难道你现在一个都不认吗!”

“我何时见过你?”明月卿神色冷漠,振振有词地反驳,“若你是说生辰宴那晚,我直到亥正都还在母亲寝殿受训,回去时离子时不到一刻,我一直在室内未曾离开半步,殿外更是全程有人把守,当日的值夜者均能为我作证。”

“倒是仙门中谁不知朱雀一族的幻术独步天下,我虽不知你具体是如何骗的行云上当,但凭空造出幻境蛊惑人心于你有何难事?”

“明月卿,你真是无耻之尤、死不足惜!”薛灵羽目眦尽裂,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他咬牙切齿说道,“好,不认账是吧,那我们现在就回岛上啊!你不是很了解朱雀吗?那你一定知道我们的幻镜具有回溯时空的能力吧!”

“幻境内发生的事件无法逆转更改,做不得假。当晚我九将封行云藏在了镜中,只需要找族中长老调取他的记忆便能得知真相!看看到时谁会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