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岁节将近,大街小巷处处高挂着精巧繁复的各式花灯,本该是热闹喜庆的场景,可没了人声与烟火气的衬托,一盏盏暗红色的微弱灯光悬在幽暗无声的冷夜中像极了坟茔里的幽冥鬼火,凄寒且阴冷。

四更未至,打更人尚在屋中酣睡,寂静的巷道深处忽的由远及近响起一串惊慌失措的脚步声。

锦衣华服的小少年揣着包裹夺步逃出夜色的围剿,就在他身后正紧跟着一名獐头鼠目、手持匕首的矮小男子。

少年约摸十四五岁的年纪,丰肌秀骨、粉雕玉琢,纵是素面朝天也瞧得出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也不知跑了多久,他小面煞白,冷汗涔涔,呼吸短而浅,俨然已是力竭之相。

奔逃中眼前陡现一条分岔路口,少年急中生智,咬牙将怀中包袱掷向一侧,旋即豁出命去往反方向跑。身后一直穷追不舍的脚步在停顿瞬息后果然立刻转向,声音减消。

少年不敢大意,仍强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往前跑。可他实在时运不济,奔行百来步后,才发现刚刚情急之下竟是给自己选了条死胡同!

看着面前难以攀越的高墙,少年顿生出种上天入地求救无门的绝望。

“小少爷,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的,一看便是平日里被娇养在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城内除了皇宫我没过去,其余三十六街、七十二巷和八十一坊有哪一处我燕子张不是滚瓜烂熟,你怎么可能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燕子张收起匕首,边清点包中财物边踏入深巷走向少年。今夜意想不到的丰盛收获令他喜上眉梢,眼皮笑出来的褶子深到能夹死数只苍蝇。

“值钱的东西都在包袱里,你已经拿到手了,还想怎样!”少年扶着墙气喘吁吁道,他虽看着柔弱,可面对盗匪神情却并无多少惧色,言语间充斥着养尊处优惯了的盛气凌人。

“放心小少爷,我向来只谋财不害命,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绿豆大小的眯缝眼从头到脚将少年扫视一番,燕子张情不自禁舔舔唇,露出一个见猎心喜的淫邪笑容,“我只是慕你风采逼人,想邀你一同共度良宵……小少爷不如跟了我,我断不会亏待你的……”

“放肆!你这无耻淫贼竟胆敢肖想本宫……本公子!”少年眸中噌地燃起熊熊怒火,白嫩小脸皱做一团咬牙切齿道,“我定要叫你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而燕子张显然并不拿这身形娇小的贵公子当回事,他左手将包袱扔在一旁,右手伸向胯间淫猥地揉了两把:“好啊,那就让我马上风死在小少爷肚皮上吧!”

看着猛然朝自己冲来的猥琐男人,少年惊骇得下意识退缩,待站定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怯懦后,他不由懊恼地重重咬住下唇。少年强镇心神,眉头深锁,最终下定决心一般将左手放置在右腕的护腕上,正当他将要抬手之际,面前的男人突然“哎哟”一声,骤停下脚步。

“谁!谁拿东西扔老子?!”燕子张龇牙咧嘴地捂着后脑勺东张西望,破口大骂,“背地里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站出来我们面对面较量!”

少年不知燕子张使的什么诈,只一门心思紧盯着他,握着手腕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燕子张举目四望咒骂了半天,可漆黑的暗巷中莫说人影了,连道鬼影都没见着,他不由疑神疑鬼地嘀咕:“他奶奶的……难不成还大半夜见鬼了?”

话甫一脱口,他就觉得不大吉利,赶忙摇了摇脑袋驱散那些晦气的念头,随后便抬腿想要继续行不轨之事,少年紧悬的一颗心也因此再度提到了高处。

可诡异的是,那燕子张不过刚朝少年迈出半步,耳边只听“嗖嗖”两声风响,他双膝便猛地一弯,整个人重心失衡往前一扑,摔了个异常难看的狗吃屎。

他慌慌张张想要起身,偏生越急手脚就越是不听使唤,不是左脚踩右手,就是右臂绊左腿,整个人犹如冰面打滑一般摔在地上再起不来。

到后来那双焦急乱抓的手似乎生了自己的意识,竟不受控制地抡圆了臂膀,左右开弓扇了燕子张十来个大耳光!

接连的诡异遭遇令燕子张惊惧交加,他心知自己怕是惹着什么了,当即再顾不得其他,是求爷爷告奶奶声泪俱下地哀求着暗处那不知何方来的“神圣”能放自己一马。

眼前急转直下的滑稽一幕大大冲散了夜里原有的森冷,眼见方才还对自己出言不逊的狂徒转瞬得了应得的现世报,少年放开右腕,背着手昂首挺胸,扬眉吐气地大声哼笑:“活该!”

“你倒也心大,居然还笑得出来。”夹杂淡淡笑意的清冽声音悠悠从头顶传来,少年惊得蓦然回首仰头,就见身后的高墙上竟不知何时多了道负剑的人影,“就不怕我也是坏人?”

说话的男人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言语虽有逗弄之意,但因嗓音低沉动听颇具磁性,故而让人生不出片刻反感。他双手环臂,斜倚着一棵靠墙而生的月桂树,合身适体的剪裁勾勒出他高挑完美的身形,在泠然的月光下显得慵懒而清贵。

虽然看不到脸,可少年直觉男人看着自己时是笑着的。

“哼,有什么好怕的!本……本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岂会怕你们这些凡夫俗子?”

听了少年的大话,男人并不出言讥讽而是闷声轻笑,少年两颊生晕,只觉面前的男人笑得自己心烦意乱,他故作凶狠,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动物:“喂!你笑什么,本宫命你不准再笑了!”

“我没有笑你,”男人清了清嗓,才温声道,“我只是觉得,你的脾气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少年动动嘴皮正欲开口,那头被忽视已久的燕子张终于忍不住哀嚎:“大仙、大仙!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了!”

燕子张哭求时手上动作却不见停,他这会儿已被摔得鼻青脸肿,两侧腮帮更是被打得隆起老高。

“念在你不曾害人性命,今日我就暂且放过你,限你三月之内将你偷盗的财物一一返还,否则--”男人声音骤然变冷,周身霎时释放出的无形威压直压得人喘不上气。

“知道知道,小人知道!”燕子张忙不迭磕头告罪,磕了快五六个他才发现自己竟又能动了!

“还不快滚。”

得了赦令,燕子张大喜过望:“谢谢大仙、谢谢大仙!”

燕子张人如其名,虽然身材矮小可却身轻如燕,眨眼的功夫便蹿上屋脊,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欸!你怎么就这么把他放跑了!”望着那淫贼渐行渐远慢慢缩小的背影,少年捏紧了拳头十分不甘,“我都没来得及痛痛快快揍他一顿!”

男人并未介意少年话中的兴师问罪,他略微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从墙头望向对方,带上几分轻佻地调侃道:“小子,大半夜不睡怎么一个人跑到街上瞎溜达,不怕被巡逻的金吾卫抓进大牢关起来?”

“他们敢关我一个试试。”少年抬起下巴轻蔑冷哼。

男人笑笑,没有接话。

“喂……你、你叫什么名字?你今夜……也算护驾有功!本公子一向赏罚分明,报上你的姓名住址,日后定有重赏!”

“我叫封行云,”封行云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无论相貌秉性都与薛灵羽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心情颇好地勾起唇角反问道,“你呢,你又叫什么?”

“我--”正在少年将要作答之际,一阵阴风忽地从巷外刮了进来,入口处的暗红灯笼微微摇晃,烛火明灭在老旧斑驳的墙壁上投下怪诞的阴影。

“遭了,他怎么醒得这么快。”方才还一直游刃有余的封行云突然脸色剧变,他蹙眉暗叫了声不好,便当机立断准备飞身离去。

“封行云,你要去哪儿?欸--你还没告诉我你家住哪儿呢!”

听着少年在身后的不解惊呼,封行云下意识逃离的身影顿住了。方才一时情急自己竟把少年给忘记了,若是抛下他独自离去,那不懂财不外露的小鬼迟早还会被人盯上。

封行云心念如电转,转瞬便移至少年身前,一声招呼不打地将人猛地打横抱起。

“啊啊啊--封行云你这大胆狂徒,你要带本宫去哪儿!你快放我下来,我怕高,我--”

“嘘,小声点,哥哥有冤家追杀,你别把人招过来了。”封行云目视前方,身姿轻盈而迅捷地在屋檐间穿梭,少年挣动剧烈,可他双臂有力,将人稳稳锢在怀中,明明是在飞檐走壁但轻松得却好似如履平地。

直到将人抱起,封行云才发现这富家小少爷轻得不可思议,对方看着挺瘦,但抱起来却软软的并不硌手,他心下不由生出几分怜香惜玉,于是不自禁开口安抚道:“别乱动,当心掉下去。等会儿送你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就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