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听见对方如同施舍的话,他当即气得忍不住笑出声来:“都说了玩笑而已,你又何必当真?”像是生怕明月卿又误会什么,他不得不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我对天玑岛没有兴趣,也根本不想去。”

按理说封行云的识趣应该会令明月卿满意才是,可实际上明月卿此时非但没觉得松了口气,反而因对方少见的强硬态度感到心慌与失落,他强撑着扬起笑脸,忐忑不安地小心附和道:“不去也好,反正天玑岛本来也没什么可玩的……那行云还想与我一同去洛阳赏花灯吗?那儿的花灯真的很好看的。”

“应该吧。”封行云这会儿还在气头上,于是只敷衍地扯了下唇角,“我真的困了,你洗漱完也早些睡吧。”

明月卿嘴唇嗫嚅几下,显然是不满封行云似是而非的回答,想要再讨个肯定的承诺,可封行云已不管不顾地背过身子闭眼假寐了,逐客之意昭然若揭,明月卿便还想再追问,面子上也过不去。

于是他只得悻悻起身,勉强笑道:“那我就先去了……对了!行云,你……最近还在散功吗?”

封行云有些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想也不想地回答道:“怎么又问这个,没有。”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明月卿自我安慰一般地盯着封行云冰冷的背影喃喃低语,低垂的瞳仁中若隐若现地流动着淡紫色的光。

翌日,封行云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醒来时屋内早没了明月卿的身影,只余桌上的饭菜还热气腾腾地飘着香。

假期将至,临别在际,此时再见到这一幕,多少使得封行云生出些心软,他一想起自己养伤这段日子是明月卿每日雷打不动地送饭送菜、悉心照料,便有些懊悔于昨晚自己的恶劣态度。

不过他几日前便已决定今天要趁着众人上课时静悄悄走,故而眼下只大笔一挥留下张字条简短地向明月卿赔了不是后,便提上包袱准备离开,岂料刚一推开门,他就险些跟不知何时杵在门口的薛灵羽撞了个满怀!

第五十章

封行云虽不是什么一惊一乍的胆小鼠辈,可他开门时毫无防备,薛灵羽大白天又一身红袍穿得跟只厉鬼似的,这猝不及防间差点没吓得封行云叫出声来。

都说人吓人,吓死人,更别提封行云也不是头一次在薛灵羽这儿受过同样的惊,他心里不满连带着脸都板了起来,封行云正打算站稳了身子低声斥责薛灵羽青天白日装神弄鬼,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薛灵羽就先咋咋呼呼地喊起来了:

“你要去哪儿?你提着包袱做什么?……你想要偷偷离开?!”随着音量一阶阶飚高,薛灵羽那双妩媚的凤眼也是越瞪越大,里头的情绪从疑惑到惊讶再到伤心欲绝亦递进得颇有层次。

神华仙宗历来规矩森严,便是放假,门内弟子也需按拟定的时间批次依序离开。

如封行云这般提前溜走的,若不被发现倒还则已,一旦被抓就势必免不了挨罚。

封行云不想节外生枝,可偏偏不幸被薛灵羽当场逮了个现行,他不由一边在心头暗骂自己点儿背,一边大脑高速运转,想着该扯个什么谎好金蝉脱壳。

而就在他沉默的这个档口,站他面前的薛灵羽衣袖一抬,竟委委屈屈地大声哭嚎上了!

“封行云!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可你有必要为了躲我做得这么绝情吗!你若真恨极了我,有本事就当面告诉我呀!让旁的人代话算什么!难道你以为我在知道之后还会恬不知耻地纠缠你吗?你算什么啊,我根本就不在乎你!……你愿意讨厌我就继续讨厌啊,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薛灵羽堵在门口眼泪与冷笑齐飞,哪怕是独角戏也唱得极欢,而被迫成为唯一观众的封行云却几乎看得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薛灵羽好端端的是又跑他面前犯什么病,只是眼见对方越说越离谱,他也怕薛灵羽的大呼小叫引来其他人,便不得不做贼心虚似的拽着人的手往屋里拖。

要说薛灵羽此前悲愤得好比秦香莲当朝状告陈世美,可封行云才握住他手腕,他瞬间就跟条被捏住七寸的蛇一样,哭也不哭,嚎也不嚎了,就那么傻呆呆地任人宰割似的被牵进了屋子。

门闩一放,封行云回身故作凶恶地冲薛灵羽威胁道:“你安静点!我还未离山,即便你引来掌教检查我也无所谓,反倒是你逃课被发现,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打从跟封行云共处一室后,薛灵羽便脸红得有些不正常,他一反适才的激愤难当,即便被人恫吓也只是略有些羞赧地将视线僵硬地移向了别处:“你是在担心我吗?……我、我才不要你虚情假意的关心,你不是厌烦我到连课都不愿来上了吗,现在又突然对我好干嘛……”

薛灵羽今日的一言一行皆让封行云感到奇怪,但他此时也懒得深究,只将怀中的包袱随手扔到座椅上,随即后撑着桌沿,有些不耐地挑了挑眉,单刀直入问:“你来找我干嘛?”

封行云个高腿长比例又好,平日里只消随意摆摆动作便自有一番说不出的风流潇洒,此刻他身子微微后倾,体态舒展,愈发显出几分玉树临风的恣意随性。

薛灵羽打见面起便将一双眼睛牢牢黏在了封行云身上,现下更是看得快要目不转睛了,他虽然感受到了封行云对自己的冷漠,可伤感之外心底竟又诡异滋生出了几缕百爪挠心似的难耐与麻痒。

他面上虽还勉强维持着正经模样,可脑海中却情不自禁浮现出封行云在自己床上高潮时意乱情迷的动人神情。

薛灵羽想得入了迷,不知不觉间连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直到被封行云冷着脸轻咳几声提醒后,他才终于大梦初醒般从脑内的淫靡幻想中回过神来。

然后??他便看也不敢再看封行云一眼地猛然背过身去,动作幅度大得甚至撞翻了腿边的一条凳子。

“你、我……我当然是有事才找你啦!三日后是我的生辰宴,大家都会来参加,你……你如果要来的话,就趁现在告诉我,我好将请柬给你。”薛灵羽面红耳赤地大声嚷嚷,才说完他又有些颠三倒四地慌忙补充道,“我先说好!不是专程来邀请你的,我……其实巴不得你别来呢!只是,只……反正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到,不缺你一个,你、你爱来不来!”

封行云自认已摸清了薛灵羽的脾气,故而此时他并不因薛灵羽的言语有半刻神伤,反倒是抱着双臂游刃有余地开口假装哀叹:“唉,那我就不来……”

“你敢不来!”封行云话音未落,薛灵羽便急得整个人转过身来。

“不是你说的吗,反正又不缺我一个。”封行云好笑地看着跟只张牙舞爪的猫一样的薛灵羽,继续逗弄道,“再说了,我也不知你宴会举办地在何处,要是路途遥远,我可花不起高昂的车马费。”

“你!你怎么可以就因为这点小事就不来了!”薛灵羽气得简直快要跳脚,“车马住宿当然都是我来出啦,你只要人到了就行!”

“如果不用我掏钱的话--那我考虑一下吧。”封行云心里快因薛灵羽的抓狂表现乐开花了,面上却还故作矜持地沉吟,“对了,地址在哪儿啊?”

“天玑岛!”

第五十一章 难兄难弟共患相思病,生辰宴会将掀风和雨

天玑岛位于归墟之上,终年云雾缭绕,有如海市蜃景。岛内山岳高悬,河水逆流,景观之奇世间罕有,更有传闻称其间育有通天建木,岛上之人皆可自由往来于天地。

往日被神秘气息笼罩的天玑岛,今日却是盛况空前。无数仙家法器如流星般从天际齐齐汇落于岛上,壮丽而又华美。红墙青瓦的重重宫阙错落地穿插在蜿蜒的溪水与遮天的树荫中,推开厚重的殿门,内里是一片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热闹场景。

一贯享受被人群簇拥,万众瞩目的明月卿今日却独自寻了处灯火阑珊的僻静角落待着。

等确定周遭无人后他才小心翼翼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张有些皱巴的字条,还不待完全展开他便迫不及待地逐字逐句品阅起来,那如饥似渴的神情简直同凡间那些犯了瘾症的瘾君子没什么两样。

而要说清他如今异样的缘由,还需将时间拨回至三日前……

那日原是离开宗门的最后一天,明月卿却因前一晚与封行云闹的不快而整日魂不守舍,连课都没仔细听,还险些因此被掌教罚了。

明月卿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在意封行云,可直等捱到散学时,他才惊觉自己竟想了那人一整天。

回学舍的步履是前所未有的急切,然而等真推开了门,里头却早已人去楼空,哪儿还有封行云半个影子?

被无情抛下的这一事实激得明月卿差点当场走火入魔,好在封行云临走前在桌上留下的半张字条适时力挽狂澜,唤回了明月卿的零星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