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南坐在台下,看着低头做圣告的市民们,怀闪替代了他之前的位置。

怀闪正经穿着工作袍时和平时不太一样,更严肃了些,他暗红色的头发被柔软的帽子严严实实地挡住,领口被金属夹子收紧,纹身大多被挡住,手腕上的纹身却若隐若现,他指甲修剪得干净,轮廓分明的脸完全看不出对圣主的忠诚和敬仰,只是无人看见,市民都在专心做圣告,祈求圣主保佑警察司早日抓到嫌疑人,令他们不再提心吊胆。

碍于被怀闪几乎无报酬帮助,怀闪的一日餐都是在神父小堂解决的,他食量很大,是赏南的两倍,酷爱生肉和鲜血,和赏南的用餐习惯是两个极端。

整个餐厅都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赏南偶尔会主动找怀闪说话,怀闪总是无精打采的,他显得很累。

“神父,您知道我有多久没主持过圣告了吗?”

“我觉得,我还是想要一些报酬,”怀闪垂着眼,大口嚼着生肉,“但具体想要什么,先欠着吧。”

“好,”赏南喜欢加了糖和榛果的蒸南瓜,“主教想要什么,可以随时告诉我。”需要拯救的怪物,应该也不会太坏,只是有时候会比较令人费解,赏南想道。

“那如果我要的……神父给不起,怎么办?”怀闪进食速度非常快,他每次吞咽的时候,都像是硬塞下去的一样,赏南坐在对面,甚至能听见他吞咽时发出的声音。

赏南十分冷静,“主教想要我的命吗?”

“那倒是不至于,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怀闪咬着叉子,叉子上面的钢齿眼见着一个个弯掉了,弯成了一模一样的弧度,他在赏南面前毫不遮掩他的异于常人。但赏南也从来没问过。

赏南正欲开口说一些圣主语录,怀闪就笑了笑,“但也有例外,比如神父的命就挺值钱的。”

他没给赏南开口说话的机会,叫来了阿仁,指着自己空掉的盘子,“执祭,再给我切一块鹿肉好吗?要被圣主祝福过的那种,谢谢。”

阿仁走向厨房的背影萦绕着淡淡的怨气,马利维执事没说错,怀闪主教真的很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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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赏南被请去了警察司,素远显得很焦急,市民们听见是和杀人案有关,纷纷表示今日圣告不需要神父再到场,只要有主教主持就好了。

所以怀闪到小堂的时候,没有看见赏南,于是,怀闪显得更敷衍,但也还是无人发现。

素远气恼至极,都顾不上瞻仰神父的美貌,便急迫地朝神父求助,“区长捉了一位市民,说他就是嫌疑人,但一点证据都没有,神父,请您劝劝区长,他是被魔鬼占领了身体吗?”简直是不可理喻,可他却没有阻拦庞西西的资格,只有神父,唯有神父,才能拯救那个可怜的男人。

庞休休在羁押厅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看见神父到来,指着房间里那名鼻青脸肿的市民,“我敢肯定,那就是杀人犯,否则他为什么会在案发现场鬼鬼祟祟?司长真是太年轻了,众所周知,年轻人总是很愚蠢,还很自信。”

他不顾脸色难看的素远,转向和神父说话时,语气恭敬了许多,“神父,新来的司长对圣主毫无敬畏之心,我是遵照圣主的命令行事,我为第一街区辛劳数年,起早贪黑,节衣缩食,绝不会违背圣主的心意,请您相信我。”庞西西穿着手工定制的西装和涂满鞋油的皮鞋,十分气愤和委屈。

市民已经被看押起来,他大喊不是这样的。他民工打扮,穿着朴素,脸上有着深深的劳苦后的皱纹,“神父大人,我承认我不是个完全的好人,我只是想要偷几个油漆桶拿去换钱!我和我的爱人女儿已经喝了两个月的稀粥了,我的女儿瘦黄得像豆芽。请圣主原谅我,请神父原谅我,我绝对不是杀人犯!”他的腰弯下来,他跪在地上,脸贴着地。

赏南站在外面,平静地注视着一幕,过了许久,他问庞西西,“区长,您有证据吗?”

“证据?什么证据?”庞西西抖抖西装,“圣主将杀人犯送到我的面前,是不需要证据的,我们只需要听从圣主的指令办事就可以了。”

“……”赏南直接略过了对方,看向身后敢怒不敢言的素远,“没有证据的话,就放人。”

“马利维执事,给这位圣子家中送一些食物,就说是区长粗鲁蛮横的赔礼。”神父虽然年轻,可形容威严,他审视着肥头大耳的庞西西,“圣主绝不会冤枉任何一名圣子,庞老板在市区违规开赌场,我会立即写信报告给主教。”

“神父……”马利维被赏南的发言震惊到,神父这是生气了?但庞西西有后台,后台还是宗主教。

神父不畏强权,马利维的崇拜溢于言表,“我立刻去办!”他迈着雄赳赳气昂昂的步伐,走出羁押厅。

庞西西一口饮尽了牛奶,把杯子粗鲁地塞进了助理手中,“神父,您最好再考虑考虑。”

赏南都懒得看他,转身离开了,素远忙跟了上去,“神父,可怜人会感谢您的。”他感激的表情发自真心,作为司长,他无法接受任何一个人被冤枉,还是这种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就随便拿一个人顶包的冤枉。

但素远也表示了自己的忧心,“我怕会牵连您。”

“圣主会保佑我的。”赏南心不在焉地说道,他知道这个世界有多荒谬,也有可能只会更荒谬,他更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微不足道,他以前那些观念在博拉奇也完全不适用。

素远看着赏南精致的侧脸,平生头一次,有些怀疑圣主的存在,连续出现的受害者,被拿来完成政治任务的无辜民工,总是在忍受饥饿与贫穷的圣子们,圣主没有庇护他们。

“神父,我听您说话,您的嗓子好像受伤了?”

语气忽然变得比较生活化,赏南一怔,“这几天做圣告有些频繁,谢谢关心。”

“您稍等。”素远往自己的办公室跑去,他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两包药,“是我祖父药店里的草药,保护嗓子也能消炎,您拿去,让执祭们帮您熬,趁热喝,冷掉后的药效会没那么好。您这样尽职尽责,真的是太辛苦了。”

素远有些像赏南的那些大学同学们,不太像博拉奇的人们,连肤色都没那么苍白,赏南收下了对方的草药,“好,谢谢。”

在回程的路上,马利维知道素远给神父送了药后,忍不住感叹,“司长可真是一个善良的人。”

赏南腿上放着那两包草纸包着的药,药草清苦的味道渗透出来,过了几秒钟,他问马利维,“这种为了搪塞上级,随便抓人顶包的事情,经常发生?”

“神父,您不用操心这些,”马利维从副驾驶上回过头,很认真,“不管他们怎么做,您始终都是最受欢迎和尊重的神父,至于那些人,圣主会保佑他们的。”

回到神父小堂时,圣告早已结束,赏南一进门,刚脱下袍子,就看见了躺在沙发上看书的怀闪。

怀闪怎么还在?他不应该早走了吗?

听见动静,怀闪丢掉书,坐起来,漆黑的瞳孔牢牢地盯在赏南脸上,明明眼神是不善和揶揄的,语气却委屈,“神父,您怎么才回来?您请我来做圣告,却对我不管不顾,圣主会惩罚您的始乱终弃。”

第101章 死神颂歌

现在的怀闪,让赏南立马想到了一个无比贴切的形容词:无理取闹。

“主教?您为什么还没回去?”赏南问道。圣告的时间从头至尾做完,一次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而现在的时间……怀闪早就该走了的。

赏南看了一眼被怀闪随意丢在桌子上的书,黑色皮面书封,烫金的博拉奇字体弯弯曲曲像蚯蚓扭折在上面,凭借赏南目前的记忆,掌握的技能,他很轻易地识别了书封的文字《主教的欲望》

虽然赏南的目光只是十分不明显地朝桌子的方向扫了一眼,却仍然被怀闪敏感地注意到了。

“神父在看什么?”怀闪回过头找了一圈儿,视线最后落定在书上,他弯下腰,将那本足有五厘米的《主教的欲望》的拿在手里,“想看?”

“主教,我对这种书不感兴趣。”赏南喝了口水,余光撇见餐厅的方向挤了好几个执祭,纷纷伸长了脖子正在朝他和怀闪所在的位置张望,脸上写满了好奇。只有马利维的表情是担忧和愤怒,因为哪怕听不见神父和主教的谈话内容,主教看起来也像是在欺负神父一样,他的神父那样年轻和正直,邪恶主教只会凌虐他!

“神父想到哪儿去了……”怀闪行至赏南的面前,门尚未关上,赏南身后是绿草如茵的院落和闪亮晶莹的日光,神父的白发在日光底下像变成了暗夜中的银河,夕阳湖面的金箔,怀闪盯着赏南的长发许久,有些好奇这样的头发手感会是怎样的,但这个问题……估计只有神父本人和理发厅石森才知道。

“既然好奇,这我就赠予神父,神父可以自己看看。”怀闪把书放入到赏南手,赏南一只手抱着两包草药,一只手抱着怀闪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