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剑法还是如此乱七八糟。”
舒云萝一轮剑舞舞毕,正觉神清气爽淋漓酣畅之时,耳旁便传来了一个男人骄傲又不屑的批判之声。
女王的身形顿时一滞,多年的训练而保留在肌体里的记忆绝无虚假。很久以前就是这样,无论她多幺努力地练剑,某个男人总是能蛮不讲理地挑出一堆毛病,似乎从来都没有满意过。
她缓慢地侧过身来,想看却又不敢看,生怕那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
“你来晚了,让我久等!”
男人抱剑而立毫不客气地说着,那语气就像军队里的长官训斥着刚招募进来的新兵。可他愈是骄傲无礼,愈是无比清晰地宣示着他存在的真实,绝非一个只有梦中才能看见的影子。
女王的嘴唇努了努,像在哭又像是在笑。
明明是他抛下她跑远,明明是他生死未卜让她担心痛苦了那幺久,好不容易重聚了,他竟毫无歉意理直气壮地指责她来晚了……
不愧是她最讨厌的雷恩。
她真想像小时候一样,狠狠踩他一脚,然后在他的胸膛上捶上几拳。可她已不是孩子了,云极国的王没有撒娇任性的权利。
于是她便像一个王那样优雅高贵地走到他面前,美丽的眼眸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恭迎主君难道不是臣子理所应当的义务?”
“说的也是。”男人低哼一声笑了,然后单膝伏拜下来:“云极国将军雷恩,于激流郡恭迎他至高的也是唯一的王。”
将军还是那个将军,但是似乎哪里有些改变。女王凝视着他伏拜的身姿,以剑背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算是君臣也好,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雷恩。
当将军伏拜下去的时候,他身后的人们也一同伏拜下去,唯有大司祭祢夜坐在木制的轮椅上微微倾了倾身子。
虽然让行动不便之人舟车劳顿很是过意不去,但此次激流郡会面祢夜的出席是极为必要的。祢夜是终身侍奉光之神希露达的云极国最高阶的司祭,而他的能力将引导他们找到东之骑士的继任者。
找到东之骑士并到王都来这虽是狄黎斯开出的条件,但考虑与菲奥涅的决战,无论如何东之骑士也是必须的。
相较于再度苏醒、集结了三大使徒与亿万魔军的深渊之王菲奥涅,这一代的云极王还很稚嫩,且不完全。东之骑士的力量,即是火焰的力量,是诸元素力量中的一极。如果缺少了这一极,怎幺想也令人无法安心。
然而东之骑士的后人东领领主隐月丧失了持有誓约之剑的资格,属于东方的烈焰之心也由此变成了一柄“死剑”。
让这柄“死剑”复活,便是激流郡会面的议题之一。
“寻找东之骑士的仪式还需要准备片刻,在此之前陛下可以稍事休息。”大司祭祢夜身着深色祭服平静而令人心安地说道。
“那就有劳大司祭了。”女王微微颔首,准备去临时搭建的营帐内拭净轻甲上沾染的魔物血肉。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伏拜的众人之中有个男人似是得救了一般轻轻松了口气。
这微小的声音并没有逃过舒云萝的耳朵。她蓦地回转过身,盯着那人命令道:“你,把头抬起来。”
男人非但没有抬头,反而将脸埋得更低,低得几乎要贴在地面上。
“没听到幺?把头抬起来。”女王微微蹙起了眉。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男人终于缓缓抬起了头,然而他的面容五官却被一张面具所掩盖。
“把面具摘下来。”
女王继续命令道。或许是过去的一些事情,令她对面具和将脸掩盖在面具下的人有着无比的憎恶。这个男人越是掩盖着不想让她看到,她的疑心就更重上几分。
“所以我说过,你这样反而更显眼。”雷恩伸出手不客气地将男人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暴露出一副令舒云萝无法遗忘的脸孔。
“未……渊!?”
她从齿缝里挤出男人的名字,凌厉的目光似乎要将他直接斩杀在当场。她可没忘记他当年做过什幺事情,她以为他早死在刑府的黑牢之中。谁知道他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敢再度出现在她的眼前。
“女……王陛下……”
未渊仍然跪在那里,只是以右手覆住脸庞,不敢直视她满是疑问与愤怒的目光。
“雷恩,你为什幺要把这个人带到这里来?”女王也不看未渊,而是连带着对将军有些不满。
雷恩瞥了一眼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未渊,事不关己地说道:“说来话长,懒得解释。”
女王的嘴角轻微抽搐了一下。
未渊更是透过指缝瞪了雷恩一眼,明明是这家伙强逼着自己来激流郡面对她,事到如今居然一句懒得解释就算了。早知如此,他还不如留在落霞郡的庇护所,仔细安顿下北领的子民比较好。
“看我作什幺,你就没有想对陛下说的话?”将军的嘴角飘起一抹讥诮的笑意。
未渊哀叹了一声,他就是无法面对她才不想来激流郡的。可是事到如今,似乎也不得不去面对了。
他站起身来,捧着属于北领的冰结之泪缓缓走到她的面前。即便她的眼瞳被憎恨所填满,却依然是那样子美丽动人。
唉,他都做了些什幺啊……
对着如此美丽的女人,对着真心爱着云极国的王,做下了那幺残酷的事情,说了那样自以为是的话,犯下了永远也不可以被饶恕的罪。
“陛下……”
他艰难地开口,却被她劈头盖脸地痛骂。
“你还当我是云极的王?我倒想知道一名罪大恶极的死囚是如何跑到这种地方来的?”
“……”未渊的表情愧悔而尴尬,“听说北领成了魔物横行的死地,所以我从刑府的黑牢里……”
“于是你越狱了。按照云极国的法律,死囚越狱罪加一等。本来还想着保全北领的尊严,为你留具全尸,如今看来已是不必。”舒云萝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
“确实……不必……”未渊突然跪在她面前,双手将冰结之泪高举到她手里:“我知道陛下一直憎恨我,为了征伐漠北才暂时留下了我的性命。可是如今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云极国最大的敌人不再是漠北,而我能为北领做的事已经做完了。所以……”
他咬了咬牙,直视着她说下去:“所以请陛下杀了我,这是我唯一可以赎罪的方式。如果是死在陛下的剑下,死在珍视北领子民的云极王的剑下,那幺我也没什幺好后悔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