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处的位置在高台之上,两边的燕乐响起,呷一口杯中的剑南烧春,一股难得的轻松的感觉自后头皮痒到头顶,他伸起右手,刚到左耳边,忽然想起这是宫中侍宴,只好抿了抿左边的鬓角,顺势看向左边的镇国景安公主。

那也是一个是奇怪的人。

说精不精,说憨不憨,做事也算干净利落,做人么,就一言难尽了,若不是每每都有一肚子新主意,总是于国有利,定要教教他如何做人,省得连家里的无知妇人都开始争起了家产,这根本是乱家的根本。

她不过是运气好生在帝王家,年级又轻何曾见识过这世间的险恶,按她那一套实行,这天下不得像王莽新政一样乱起来?

慈不掌兵,慈不掌权,以德报怨,以何报德?人性至恶处就是佛祖也要掩面。

好在当今年虽轻,却也知轻重,知道倚重他,从上次明伽公国的事儿一出,如今的朝堂他主理兵事儿,除了左相。

只是,他还有疑虑。

就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情分能有几成!

他不由感叹,御座上的宣帝真是天生的帝王之材,二十年前就被视为帝星降世。

他心思多变,杀伐决断刚毅果决,宽时连中宗太子李矿也能封王拜将,严时朝臣献祥瑞却被查清造假凌迟处死!

酒色财气,每样他都爱好,玩的比谁都鲜,做个曲子比教坊最出色的乐师都好,但每样爱好又是那样不费力,也从来不曾影响他的决定,珍宝,美人,君领天下的眩晕感,征服或挑战,什么东西都是可有可无的样子!

人无爱,连他这样的三朝老臣都琢磨不透。

摸不透君王的底线,对他这样靠君王恩典吃饭的人来说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他看向景安公主,已是遮掩不住的羡慕,景安公主这样的人就像慕容铧,从来不曾见过他们讨好谁,哪怕是主掌生命的君王。

指望不上,便是高威,也难办!

饮下礼部尚书敬的酒,互相恭维了几句,念头一转,他看向了高台上的冯淑妃。

内臣接洽宫妃,在还算圣明的君王治下,风险远远高于收益。

他已经是首相了,毫不客气的说,冯淑妃并没有什么筹码,相反,他手里的牌才是冯淑妃想要的。

但,冯淑妃今天向自己亮了肌肉!

人都有孩子,没错!

慕容铧和景安公主都没有后代,但他有,他家人丁兴旺已是五代同堂。

今上如今长成的皇子皇女,论宠爱,才干,三皇子都是数一数二的。

正想着,只见高台上的宣帝提着羯鼓走向景安公主,乐师奏起《秦王破阵乐》,景安公主耸耸肩,推拒了,被宣帝拖起走到主位上,接过皇帝腰间的尺八吹奏起来,席上有通乐理的也一同哼唱,不奏的也一手片羊腿,一手打拍子,气势磅礴。

冯淑妃大大方方的走到自己身边,笑吟吟的说道:“贤伉俪一向可好?我元宵时托夫人寻的雅而不俗的摆件不知多少时日能好?”

第142章 定期

他先是一惊,然后转向自己的妻子,对方也是受宠若惊的一笑,出于对老妻的了解,他知道对方是妥当的。

“前次您说的东西已经预备下了,就不知道用在什么样的地方,若是祝寿,我搜集的就有些简薄了。”虽然忘记了这件事,但冯淑妃费心思送礼的,大概是太上皇,但她作为长安城里尊贵的诰命,这样的场面话她说起来毫不费力。

当然,在场的三人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简薄是怎么也谈不上的,景安公主什么稀罕的没见过,她是得了长兴王爵产的人,不怕您笑话,就是宫里的内库也挑不出来比她库里更好的东西,不过是我的心意,若是让内官来做,未免敷衍了些个。”

刘首相忍不住开口问,“景安公主要大婚了?”

景安公主失宠了?

不,不会。

冯淑妃笑着饮完酒,先干为敬,“什么事儿总要先准备着,陛下对她的爱重,便是敬和也会吃醋呢!”

没说是,没说不是,但显然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尽说绝了。

“那是天大的喜事,是要祝贺,我看夫人准备的那一株红珊瑚树就很好。”结婚,结婚以后就是生子,就是史上的几名女皇在生子后莫不是退居二线,何况是事务关键繁杂的左相。

喜大普奔。

“红珊瑚,稀奇虽稀奇,却不算雅致,”刘夫人素来知道丈夫有多宝贝那盆珊瑚宝石盆景,那样的做工,珍稀程度,便是宫里的也比不上,就是她也心疼,可以传家的宝贝。

“不如就送那一套双面绣的玻璃炕屏?”刘夫人肉疼的说。

“可是天下难寻的慧文?我听说夫人家族中出了个了不起的女才子,能将书画绣于丝上而不失其神。”冯淑妃要礼物本就不是为了索贿,“宫里织造处新得了一种技法,说是什么缂丝,献上来一副大红的满床笏,我也不白拿夫人的,咱们交换如何?”

“那可是稀罕东西,如今京里有一两缂丝一两金的说法,珍贵不珍贵的自不用说,更难得的是这文武官员中头一份的脸面”刘夫人夸赞着,一边拿眼去瞅刘中书的脸色。

“哪里要换,承蒙娘娘看得上,只管拿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作为臣子的家里所有的东西莫不是皇家所赐,只管拿去。”刘中书说的痛快。

然而冯淑妃却不能真这样听,“我虽不能像圣人一样将行宫分他一半,但这身外之物,还是不会小气的。大人若是再磨叽,那就是瞧我不起了。”

“那承蒙娘娘抬爱了。”刘夫人说着,又开始说京里哪家的梅花好,哪家的马球精!

冯淑妃随意的聊了几句,眼珠一转,看见景安同程安之在转角的退步处说话,她弯了弯嘴角,神秘的一笑。

似乎也同周围人一样打趣这对小情侣。

北方的天黑的晚,一个热闹的正午很快就过去,申时三刻,宣帝笑道,“年不年,节不节,今儿吃了我的席,来年你等可要还!”

“岂敢岂敢!”

“往年里端午都是一家子人吃吃喝喝,没个意趣,今儿承蒙陛下同娘娘垂怜,带着我们好一番热闹,也让我们闲了有个说嘴的乐子。”阚高璐捧着杯酒敬了上去。

“你即这样说意趣,明天早晨御园赋诗三首!”宣帝也乐的逗闷子。

“饶了我吧,我天生不是这块料,所要罚,不如今日的花费我总理了!”君臣之别一分,总不敢像从前那样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