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以后穿不完的小鞋和糗不完的脸色,饶是春华也不由的头皮发麻。
“大人您是知道的,这事儿我不过是个经手的,底下出钱出地的都在后面等着,牵扯的不是我一个人,不如我今晚回去将所有的事儿具体的写个条陈再与您定夺。”
若是没背景,这事儿做成了也只有乖乖被摘桃子的份儿。
然而,州长史怎么会放任她就这样糊弄过去,若不是碍着程家有人插手的缘故,不过是使唤人传递消息的事儿,那需要他大张旗鼓的跑一趟?
“我即在这里,你直接回报就是,莫不是这些都是你手下做的事儿你这个当主官的倒不清楚其中的缘故?”
看你能顶得住多少?
现场几十上百人,除了蒋亮,剩下的都在盼着春华说出那句话,将接下来的事儿都交给庞县丞。
“就是,年轻气却不能盛,为官一任,当为一方父母,哪有父母贪工妨碍孩子前程的!”
“就是,就是,这段时间嘴上说的多好听,都是为了当地的百姓,实际啊,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弄权而已。”
……
然而,春华毕竟不是被吓大的,这却也激起了她天性执拗的性子,她转头看向那名说她弄权的主簿,也不多言,只向蒋亮使了个脸色,厉声喝道,“谗言犯上,掌嘴三十!”
当面都不敢反驳,那以后说她的人可就止不住了。
原本她从来不愿意同人吵吵闹闹,但,眼下的情形是官逼民反,不得不反
蒋亮从来忠心,早想教训那人,听了春华的这话,正摸到痒处,一把拽小鸡的一样拎起那主簿,左右拍烧饼一样的瞬间就打完了。
“放肆!”
“长官面前,动用私刑,反了天了”
大家在蒋亮打完才反应过来。
春华脸上绷住一份威严,正色朝纵容一切发生的州长史行礼,“李某一心为国,自任上至今兢兢业业,考评、政绩不说出众,自认钱未贪墨过一文,事儿未被追责过一件,洛南的上上下下没有指着鼻子骂我弄权的,若是于国于家于洛南百姓有一丝好处,这身冠服谁要只管拿去,至于这事儿,起初牵头的时候没有一人出头,我即领了事儿,受了人的嘱托,便要忠人之事,就是天地神明面前也必要争一争,让我就因为这样的小人两句话就将信任我的人推出去,李某拼了这官不做也万不能够!”
“请大人责罚!”
州长史先是惊讶,后连忙脸上带笑,扶起春华笑道,“李大人言重了,古语有云,盖棺定论,这顶主簿说话欠妥,许是今日天气炎热他吃多了西瓜脑袋也变瓜了,晚上一桌子上吃饭叫他好好的给你陪个不是。”
这样的愣头青州长史如何没有见过,他连消带打,就想三言两语将事儿抹过去。
但春华如何会听不出其间的坑?
她的性格让她做八面玲珑的变色龙是不够格的,如今对这官场首战,这人,她罚定了,这事儿她绝不让,少不得,日后步步小心做个纯臣,还好,她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第90章 ?硬杠
“长史大人说的是,只是国无长法不盛,法无威严不立,人无法度则朝败国危,顶主簿对下无尺寸之工,遇事推诿,自我上任半年以来事儿无一件考评优选之处,对上搪塞,巧言令色,在日常抽考中论事言语浮夸,胸无点墨,更有横征暴敛,巧立名目,以卖豆腐须在菜市为由,竟将城中十数家豆腐作坊聚于他亲戚之地,小民苦不堪言,怨声载道,黄发孩童呱呱而嚎,白发长者掩面而泣,几欲寻死。此等于国无望蠢如猪狗,于家无望贪如硕鼠,于民无望弃如狗屎者有何颜面立于人前?”
春华转身,田业随即从随身带着的箱子中拿出一个小册子呈文,转身对州长史一拜,“求大人为黎民做主,罢黜顶主簿吏员出身。”
众人听她的话一口气跟说相声似的,呱唧呱唧先是一笑,预备看二人对嘴,不想春华忽然拿出真章来,脸上笑意刹那退散。
乖乖,正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谁知道这李县尊竟然在做事的同时默默搜集了众人的罪证。
大宣的国魂便是以民为本,在乡下十里八村的不都有一个豆腐坊,虽然小有脏水,但处理得当,同家旁多一公厕无异,但如今虽是盛世,一般老百姓要添点蛋白,豆腐是最便宜廉价方便的东西,将所有的豆腐坊聚于一处,这等靠人工辛苦赚几个养家钱的事儿,如何经得起层层盘剥,一家子有几个闲余的壮劳力每天一同行进几十里卖豆腐?
这就是断人生路!
何况如今又不是后世房子鳞次栉比,乡下谁的一家子不是间隔数米的大院子?
过分是过分了,众官员心中默默点头认可顶主簿做的过分,但大家心中却都认为罢黜吏员资格有些过分了,这是人家几代的营生。
唇亡齿寒,众人将视线统一汇聚在庞县丞身上。
庞县丞自然不是蠢人,尽管心里他甚至比春华气的还狠,自己手下怎么有这样又贪又蠢的人,但他在洛南如鱼得水的根基便是这班乡绅,他从升斗小民到如今实际上的县首富,早年也不是无把柄可抓
“县尊大人说的是,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顶主簿自来任上,对他本职虽不太通文墨,但街道清洁,疫病不起,民间也不是没有拍手称快之人,只是不知变通,日后黜了豆腐坊这项也就罢了,罚他一年月俸就很恰当!”
有理有据有节,春华很佩服庞县丞的口才和应变能力,但,她忽然明白了她同庞县丞的区别。
庞县丞遇事有私!
这样的人能活的很好,却不应该是当官之人,为官确实应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廉洁奉公
“何为官,何为民?官出于民而高于民,小小一个豆腐坊,污染不过是一茅厕,却能养活一家四世同堂十数口人,做豆腐想挣钱都是辛苦钱,自古有三桩苦差事:打铁、撑船、磨豆腐。起早贪黑,起五更、爬半夜,几乎没有空闲时间。豆腥味儿、豆腐水味儿、酸豆腐渣味儿,所有的一切臭的当头就是他自己,却是在为这个社会产出,而周围不愿出力懒散帮闲的无赖的几句抱怨之语,便要打压勤勉之人?还是在场的诸位觉得豆腐这类强身健体的便宜物事合该被禁,那日日五谷轮回的造粪机器,都应该丢到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
庞县丞一听到造粪机器,忍不住一笑,随即正色说,“县尊大人你好好看看身边你这群人,谁不是勤勤勉勉,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做人也莫太孤寡了。”
春华惊讶的看向他,没想到他竟然还会提点她,但,同在场的所有人为敌?
妥协大家和稀泥似乎也并不影响自己做事情
不用说,春华也发现了自己做官从这件小事到了人生的分叉路。
是做大官还是做自己想要做的官?
看着周围这群衣着华丽大腹便便的体面人,她退缩了。
她没有那么大的非要兼济天下的志愿,这样的圈子她真不想有朝一日自己变成里面的一人,做人,当有所当执,她就那么大点能耐,还是做自己想做的官吧。
“若项主簿不是直接断人生路让小民破家欲寻死,我也能体谅,我手底下没有使人破家的小吏。”
春华忐忑的说出心底的话,再不看周围,只一拜到底,“求长史大人批复。”
“这本是你权责内的事儿,你自己决定就好!”州长史同庞县丞对视一眼,大笑,“你好,你很好!”
说完,就有人扶着脸色有些灰白但仍就带笑的顶主簿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