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末,许姬终于出了产房。由郭夫人做主,她拜见了正室。

那时我也在旁,梁蕙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许姬母子,即便脸上染了胭脂,我也能看出那妆容下的苍白。她甚至不等许姬跪拜完毕,也不顾郭夫人和魏昭在旁,起身离开了堂上。

我虽是长嫂,但魏昭院子里的事,我一点也不愿意掺和。

梁蕙那时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大哭了一场。郭夫人在堂上被梁蕙此举弄的有些下不来台,许姬却表现得很是不错,她泪光盈盈,向郭夫人说请罪,说深愧使魏昭夫妇生隙,自请削发入佛堂,供奉神灵,以求魏府上下安康;又说若公主不弃,愿将魏治归由公主抚养,认公主为生母。

郭夫人对她这般态度十分赞赏,非但不责怪,反而劝慰了一番。

没多久,梁蕙生母王婕妤的母家来了人,是梁蕙的一位舅母。经她一番劝导,梁蕙终于从房里出来,受了许姬的礼。

有魏郯与魏傕那些微妙的事情,我对梁蕙与许姬那边并未关注许多。只知道许姬虽得到了梁蕙的接纳,可她并没有住到魏昭的院子里。而魏治虽归了梁蕙,但梁蕙无心养育,仍留在许姬身边。郭夫人辟了一处院子安置许姬母子 ,两处相安无事。

城门上,旗帜在风中猎猎展开。车马才出城门,魏治突然大声啼哭起来。

乳母一阵手忙脚乱,又哄又抱。

“治儿饿了还是尿了?城门风大,快带他下去。”郭夫人回头道。

乳母应下,行礼告退。

而梁蕙始终没有出声,如同身边什么也不曾发生,一直没有回头。

“兄长。”这时,魏安突然道。

我回神,忙向城下望去。

只听鼓乐起名,正中的城门里,魏傕那辆威风凛凛的五驾之车正辚辚驰出。紧随他车后的几骑之中,我一眼就看到了铁甲锃亮的魏郯。

周围的人们都在小声地说着话,我一语不发,看着他的背影向前。

一个小声的抽泣传入耳中,我回头,毛氏望着城下的魏纲,用袖子捂着脸,两眼通红。“哭什么,过些日子就能见到了……”旁边的朱氏和周氏温言安慰。

“……过些日子,为夫再与夫人共赏黄绢……”晨早起身的时候,魏郯调侃的话语犹在耳畔。

我的脸不禁发热。这些日子我们过得不错,可称得恩爱。所以想到魏郯此去不知何时回来,我还是觉得不舍的。

所以尽管昨夜缠绵,身体酸痛,我早上还是坚持亲自为魏郯更衣。我环着他的腰,想像一个贤惠温柔的妻子那样说些感人的送别之语,可还没等我开口,魏郯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出那些话。

流氓,只记得黄绢。

我盯着那一本正经的背影,心里又好恼又好笑。

张望之间,忽然,魏郯回头,目光朝这里望来。我看到他的脸上的神色似乎有所变化,相距虽远,我却能感觉到那嘴唇弯起了熟悉的弧线。

心像被什么动了一下。

风仍然猎猎,我望着他,片刻,也不禁弯起笑意。

“……会想我么?”为他系腰带的时候,他突然抱着我,低头在我的耳边喃喃。

我被他妨碍着没法下手,挣扎一下,“先松开……”

“嗯?”他却抱得更紧。

我:“……”

“会想。”我无奈地答道。

魏郯看着我,黑眸泛着光,正如此刻的朝阳,柔和又耀眼。

第七十一章 急情(上)

魏府里又回到了只有妇人的日子。

郭夫人每日不是去佛堂祷告,就是让许姬把魏治带到她的屋子里,亲自照管。

梁蕙对这对母子仍然没有好脸色,每日在郭夫人面前侍奉的时候见到她们,眉毛都不抬一下。

许姬却是毫无脾气,她在郭夫人和梁蕙面前从来不坐,谁的茶盏了水空了,谁坐得不舒服要添隐囊,她不等人开口,已经主动上前。她做得比侍婢还周到,郭夫人说什么,她也能乖巧地搭上话,脸上永远带着七分和顺三分笑意,谦恭得恰到好处。

相比之下,梁蕙不怎么开口,妇人之间的热络话题也很少参与。有时郭夫人抱着魏治正高兴,梁蕙说身体乏累,行了礼就离开了。

“公主可真硬气,郭夫人脸色都不好看了,她也全然不理。”私下里,周氏几个忍不住议论。

“她是公主。”朱氏道,“郭夫人即便是姑氏,从前见了她也还要行礼呢。”

“可她如今是二公子的妇人,还这般摆着架子,我等连话都说不上。”毛氏是个热心的,对我说,“长嫂与公主也算自幼相识,何不劝劝?”

我笑笑:“我与公主并不十分熟悉,她与我在一起,也并无多少言语。”

“你不见上回公主的舅母来劝了多久?”朱氏看看我,嗔毛氏一眼,“且郭夫人那边的事,我等少掺和才是。”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几人心照不宣,将话头扯向别处。

其实,梁蕙对我倒也不冷淡。我与她相识已久,又是姒娣,她时常会过我的院子来走动。她很聪明地不提皇宫和先帝太后,只与我聊聊从前的长安旧事。我们有不少共同认识的人,她还知道若婵。

“我听说陈女君如今在宴乐之所甚是出名?”梁蕙轻声道。

这话虽说得婉转,我当然知道何意。

“妾并不知晓。”我答道。

“想当年陈公在时,陈女君何等风华。”梁蕙叹口气,“我若是陈女君,宁死也不受这般羞辱。”

我听得此言,细看梁蕙,脸上有些自怨之色。

“人皆有时运,若为生存,唯有顺应。”我看着她,和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