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屯粮脸色由阴转晴,粗粝的手指抚摸自己的烟杆,心中焦躁不已,沉声道:“再说吧,先把麦子收上来再说。富贵带着人去杏花河中下游看了,等知晓灾情后一切都妥帖了。”

林氏只能将话咽进肚子里,眼神黯淡,她为这个家也是费尽心思的操劳,可田地里她半句话也说不上,只能听老头子一个人的,心中很是不得劲。

这边的心情乌云笼罩,后山老屋的心情却好的不行。

云芷一边洗菜一边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她其实很能理解林氏的行为,在吃不饱饿死人的朝代,哪里还管得了脸面。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何况有些层面她真的挺为林氏鸣不平的,也认可林氏的思想,就因为这莫名其妙的族规,她和姥爷攒下来半辈子的田地一多半都要给舅舅,自己的儿子却只能分到小一部分。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将钱藏起来,耽误舅舅半辈子。

将小白菜洗干净,一旁的石头也给土豆削皮了,二人拿到厨房去,经过堂屋时,拘谨的看着屋内和大牛叔叔说话的舅舅,欢喜之后是不知所措的情绪,她也只能协助母亲将中午饭做的更丰盛。

季桂花不客气的下入各种调料,大把大把的葱姜蒜,还有香呼呼的油,跟不要钱似的往锅里倒。兰香在一旁看的眼皮子直跳,心说难怪季家饭好吃,这也太舍得了,她一顿的调料用了范家好几天的。

又见季桂花往里面加了些血泡子各种香料,甚至还倒了半勺的酱油,憋在嘴里的话瞬间梗住了,算了她还是烧火吧,不看就不心疼。

云芷询问:“娘,土豆现在扔下去。”

“倒吧。”

土豆一倒下去瞬间是扑鼻的香味,勺子在一边不停的翻炒,门框早围着嘴馋的小花,兰香吸了吸鼻子,心说调料放多了就是好吃啊。

云芷想到中午做土豆烧鸡,那她不如直接做个小猪盖被,言语兴奋:“娘中午不做米饭,我擀饼吃。”

季桂花被烟熏的眼泪直往外冒,擦了擦眼,以为女儿想吃肉麦饼:“好,等鸡煮好了娘给烙肉麦饼吃。”

云芷摇头:“娘我来弄吧,我见城里人将饼子盖在菜里,吃着不比肉饼差,我们也这样干行吗?”

季桂花对于女儿奇思妙想的好主意已经见怪不怪了,仍由她折腾,反正这孩子天分好,味道如何都差不了。

兰香看着云芷大方从面袋子里挖了两盆白面,心疼的不行,批判的心彻底达到高潮,求助的眼神看向季桂花,却见她什么反应都没有,终于忍不住出声:“云芷太多了,你家没麦子可要省着吃啊。”

云芷嘿嘿一笑,将水加面在盆里反复揉搓,这真是是个体力活啊,红着脸:“婶子今天干了一上午的体力活要吃饱点,再说舅舅在外面肯定吃不好,回来第一顿无妨。”

兰香尴尬的红了脸,忘记回来个人,季成文那大块头一看就能吃,随即暗骂自己多嘴,别人家的事管这么多。

殊不知云芷因为她这番话,心中好感度噌噌噌的往上涨。

但这次在季家厨房还是让她大开眼界,没想到云芷还挺有话语权,看样子家里的经济权全都掌握在她手中。

也难怪她会这般想,这年代后厨掌勺是个油水活,外嫁的媳妇只能帮着打些下手,若是擅自掌勺不给婆婆知会一声就动厨房的东西,无异于向婆婆下了一张宣告战书。

有些婆婆都不愿意让媳妇进厨房,生怕偷点东西吃。

范奶奶虽然好相处,但婆媳是天生的公敌,在好也好不到一颗心。在家中兰香都不敢提跟着学掌勺,只有和丈夫去山里打猎才能摸一下锅铲。

季桂花接过揉面的活,按照女儿的指示揉了上百下,吃起来肯定劲道。云芷指挥母亲将面弄成很大的一张,随后盖进锅里。

看着金黄香透的调料和汤汁浸透面皮,厨房众人都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这香味比羊肉饵饼还好闻啊。

出锅的那一刻小花和石头激动的围在灶前,激动的叫唤,范奶奶急忙呵斥:“没出息的东西,离远点。”

??【第三十一章】征丁未归的原因

兰香也觉得丢人,担心的看向季家人,生怕她们觉得孩子没规矩。谁料云芷用筷子夹了点面皮,快速塞进二人嘴里,语气笑眯眯:“香吗?”

小花和石头不约而同的点头,心说在桂花婶婶家可真好,紧接着厨房众人都得到一块浸满汤汁的面饼。

兰香和范氏交汇一遍眼神,心说这比下馆子的味道还好啊。

云芷端着饭出来,两家八口人整整齐齐的坐在饭桌上,季家自然是没有的,桌椅板凳都是大牛叔搬来了,她每每想到真是羞愧啊。

两个男人早等不及了,在屋里就闻到香味了,奈何他们是大人,不能像小孩一样跑到厨房,只能咽下口腔不断分泌的口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实则心早就飞进小猪盖被里去了。

八人你推我说的劝阻一番,再也压抑不住欲望了,吃肉吃土豆吃面饼在吸溜一口面上的汤汁快活似神仙。

小花满足的抱着肚子:“桂花婶婶做饭可真好吃啊,比我奶奶做的好吃多了,我今天才知道土豆这么好吃,比肉都好吃。”

桌上人哈哈一笑,范奶奶装做生气的看了孙女一眼没说话,季桂花腰挺的直直的,被认可的感觉可真好,谁叫她有个鼓励式教育的女儿。

石头不屑:“小花你真傻,肉才是最好吃的。”

云芷却没有插进去,一直在想舅舅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怎么那些同乡的都回来了,就他们被多留了这么长时间。

不等她询问,范大牛就抑制不住好奇了。还在村里时他和季大的关系就很好,二人时常结伴去林子里打些野兔野鸡一类的。季大打猎的手艺都是他爹教的,说起来还能算半个徒弟。

张嘴询问:“大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些年活着可音讯全无,村里里正去县里问过好多次了,都说没有你们的消息。”

季成文放下筷子,红着眼圈喝了一杯酒,视线环视桌上一圈人,终于开口:“当初我们村的人才去县里就被分到一起,等到了府上后被安排成五人一小队运送粮食到边关,我和周二周五被分到一起。”

云芷暗中点头,运送粮草算得上保命的工作,但极其高危,一旦粮食丢了那个小队就等着掉脑袋吧。

他继续道:“谁知好不容易走到前线,被那群蛮夷人袭击了。粮队走散了,我们在山里漫无目的的走了好几天,最后被守在林地的官兵发现。原本是要按军法处置,可大人心善,可怜我们不容易,便让我们在那里修筑防备的城墙,还上了前线,我杀了不少蛮夷人。”

说起这事,季成文语气中是无法掩盖的兴奋和自豪。

“至于村里其他人粮食送到就被送回去了,我们这些没有见到尸体的一律不能销户籍,那些人看着蛮夷朝我们的方向追去,以为我们死了。林地好像不是圣上的亲兵,不受朝廷的管控,但不时会去支援前线,战火纷飞我们又是垫背的,以至于连个信都送不出。”

说到这,季成文眼泪哗哗的掉,想起殚精竭虑的十年,每天都活在掉脑袋的恐惧中。唯一的信念就是自己的妹子,谁承想妹子过的不比自己好,他对季屯粮的怨恨更多了。

说完,原本欢快的气氛瞬间静止,季桂花和云芷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母女俩一致不肯掉眼泪。门外更是瓢泼大雨,仿佛印证他们此刻的心情。

范家人也是叹气。

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他们如何不清楚这十多年过的有多难。

季成文有意要活跃气氛,给外甥女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别难过了,舅舅这次回来,朝廷还给我们发银子了,我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好的事。等会带你们去货郎家买糖,买最贵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