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打断他,挥剑斩下一角床幔塞进我嘴里,收剑入鞘,俯身将我抱起,“侯爷,得罪了。”
……
夜沉如水,街上一片寂静,我窝在狭窄的车厢里,竟生出时空逆流的感觉十多年前,我被这样绑去栖霞山庄,两年前,我被送去秦国,及至数天前又被绑来乌越,如今又要被绑到何处去呢?
约莫是楚国吧,听他们之前话里的意思,楚国应该来要人了,凌轩却不愿意把我交出去,甚至要带我离开这里,这在他们看来显然是昏了头了,所以他们要瞒着凌轩直接把我送过去!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些想笑,又有些心灰意懒。
我这一生,盼望的从未得到,喜欢的总是失去,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了,只愿往后余生能平静度过,有两间茅舍,二三好友,四五田地,六七鸡鸭便足够,若是能再得一人共白首,定然要烧香拜佛,感谢老天保佑。
是以遇到凌轩后,我盘算着赚钱,盘算着赎身,盘算着将来,我想过我们一起去贺兰山脚放马,也想过去晋国之滨钓鱼,听说那里有一个部族天性开放,不以同性相恋为异,两个男子也可以成婚,我甚至梦到过我们成婚的场景,那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红和欢天喜地的热闹,蔚蓝的海映着蔚蓝的天,洁白的云牵着洁白的浪,我们站在蓝天白云下,双飞的大雁,结伴的游鱼都是我们的见证人……
那天早上,我是笑着醒来的。
陷入幻想的我忘记了少年志高,不是每一个人都如我一般没有追求的,至少凌轩不是,他像一只刚长满翅羽的雏鹰,迫不及待地想要向家人、向我证明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实现心中的抱负,我还记得他临出征时,我们在后山的石洞里缠绵过后,他搂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等着我,等我回来让你当官夫人,用八抬大轿娶你过门,再不让人欺负你!”
好似所有誓言最后都会变成谶言一样,他没有回来,我亦没有等到,没有等到他的八抬大轿,没有等到他为我出头撑腰,没有等到他回来。
原以为生死将我们隔开,不想到头来却是一场阴差阳错,命运何其残忍,何其弄人,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不会在那一夜装睡,一定会告诉他,我不想当官夫人,不想要八抬大轿,我只想和他在一起啊……
可惜时光不会倒流,当分别成了永别,他流落他国,我飘零异地,他握兵掌权,踌躇满志,我却像浮萍一样,依附了在师父身上,隔在我们中间的何止两年时光、重重山水。
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像一根浮萍一样,总想着找到庇护自己的港湾,小时候对祁侯爷和祁夫人如是,后来对凌轩如是,现在对师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也许我并不是真的爱他们,只是恰巧在最狼狈的时候遇到他们罢了,所以才会一次一次地移情别恋,凉薄的连自己都害怕。
祁元夜,你就是这样一个懦弱又卑鄙的人啊,总是躲在别人身后,总是逃避过去,所以才会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任人摆布,祁元夜,这是你自己造的,怪不得别人!
我嘲讽的笑了笑,心间盈满自厌自弃。?10325ˇ24937
从来都是我错了,这样的乱世里,没有人能安享宁静,弱者不能,强者亦不能!
想到这里,我心里隐约有一道光闪过,快得没能抓住。
是时,马车停下,一人下去敲门,好像对暗号一样,对面也响起了两声轻叩,紧接着是门轴转动的吱呀,又行了约莫半刻钟,一人将我抱下马车,入目是两个着楚国服饰的男子,一人面白羊须,一人高大壮硕,白面人上下打量了我两眼,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脸上,摸着他的小胡子皮笑肉不笑道,“江侯之美,远胜吴女矣!”
第三十五章 章节编号:6284413
他这话带着说不出的轻蔑。
吴国盛出美人,比吴女更美的形容,用在女子身上是无上的夸奖,用在男子身上却是实打实的侮辱了。
楚国崇武,亦尚礼,看白面人的装扮,至少应该是个大夫,能让这种自诩风雅的卿士说出这么不客气的话来,可见他对我的意见有多大,或者说他对我们这种魅惑君王,祸国殃民的狐狸精有多么深恶痛绝。
想到楚昭王因为吴国的美人杀妻灭子,让楚国一乱二十年,从当之无愧的七国之霸沦落到要和秦魏订立盟约的地步,我顿时理解他了,同时忍不住奉上深深地幸灾乐祸。
虽然在我看来,新任的楚王不会像他父王那样糊涂,他和魏国合谋把我弄过去肯定是为了威胁师父,但这个小胡子他显然不这样想啊,或者他也明白楚王的用意,只是仍旧担心小楚会重蹈他老子的覆辙,要知道现在的楚国可没有第二个二十年供他挥霍了!
这恐怕就是所谓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看来这家伙被楚昭王祸害得不轻啊!
想到这儿,我露出不厚道的笑容。
白面人被我这貌似挑衅的笑容刺激到,收起最后一点客套的假笑,冷嘲热讽道,“侯爷的魅力可真大,不过短短几天就把魏国的将军也迷住了?!”
我心头一跳,以为他知道了我和凌轩的关系,待注意到他意味深长地看向抱着我的那人时,才知道自己误会了。
我暗暗舒出一口气, 虽然楚国被楚昭王败了二十年,但比起魏国还是强大太多,若是让楚王知道凌轩有意撕毁盟约,恐怕不能善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凌轩受到伤害,这是我欠他的。
我这边心念几转,面上却是一片木然,这可把等我羞愤掩面的小胡子气的够呛,只听他把矛头对准另一人,尖锐道,“张大人抱了这么久不觉得累吗,不愧是武将出身,果然怜香惜玉!”
这二者有关系吗?我下意识地抠字眼,之后才后知后觉到自己还被别人抱着,不过就算这样,我也做不出什么反应,因为他口中的张将军给我下了酥软筋骨的药,而这药还是从我住的屋子里翻出来的。
原来每晚戌时末,门外的侍卫都会在堂屋的香炉里加一点药,这药是魏国王室里的秘药,无色无味,药性奇特,吸食少量可致昏睡晕厥,过量却会让人头脑清醒四肢乏力,好赖我也是偷看过许多话本的人,几乎瞬间就猜出了这药的用处十有八九是哪代有特殊性癖的魏国君王用来助兴的。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原来我磕破点皮都会心疼半天的凌轩也会对我使手段了,我的心情实在复杂,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了?
“侯爷不方便,你们的马车在哪儿,我现在送你们出城!”
张将军一脸公事公办的严肃,半点不受他挤兑的影响。
小胡子听完,看了我两眼,不知想到什么,一扫前面的尖刻,一面吩咐身旁的壮汉去牵马车,一面对张将军竖拇指,“对着这样的美人都能下手,将军真乃豪杰也!”
姓张的不说话,又亲手把我抱上马车,车厢很宽敞,我一个人委顿在靠里面的角落,小胡子和姓张的相对而坐,马车驶得飞快,把小胡子束发的簪子都颠出来了,只见他一手抓着车厢,一手捂着头发,抱怨道,“为何如此着急?要我们连夜走也就罢了,还把车驾得飞快,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颠散架了!”
姓赵的看了我一眼,抿唇道,“夜长梦多,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早些了结才好,这样你也能早些回去向贵主复命。”
小胡子应该听进去了,一路再没做声。
马车行到城门口时,骑马打头的、之前和姓张的一起的那人喊了一声,城门便顿开,待一行人通过又立马合上,整个过程顺利的不可思议。
出城之后,姓张的明显松了一口气,只见他和小胡子双双下车,双方草草道别后,一方策马回城,一方向着楚国的方向走去。
及至此时,我才有一种自己又要换地方的真实感,恍惚过后,一股空落落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我很不愿意承认,直到刚才我还在期望凌轩或者师父来救我,如今期望落空,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怨怪,又或者是对还在指望别人的羞惭?
不管怎样,一想到要去楚国面临一个未知的,更艰难叵测的境地,我不可抑制地胆怯了,这让我不得不承认我原是这么怯懦的人啊!
身体的无力和对自我的怀疑让我整个人都沉郁了,对面的小胡子却显得兴致勃勃。
“祁侯爷,我知道您在秦国受宠,魏国看在秦王的份上也不敢难为您,但我们楚国不一样,我们大楚可不怕秦国那帮蛮夷,所以您最好识相点儿,别打什么歪主意,等秦王交了赎金,我就把您全须全尾的送回去,否则的话……”
对他的话,我侧过头闭上眼睛充耳不闻。
小胡子被我消极抵抗的态度弄得窝火,但马上振作起来继续道,“侯爷,秦王对你这么宠爱,你觉得他愿意用多少城池换你回去呢?”
不等我做出反应,他自顾自道,“三座好像太少了,一半应该不会舍不得吧?侯爷,你觉得巫环以东以南十二城怎么样?”
巫环以东以南十二城,我简直想大笑三声来嘲讽他的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