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就算不为珍儿的病,也要为了让他吃一个饱饭。

祁元夜捏紧拳头,等待离开的机会。

转眼,一月过去,机会没等来,倒等来一位不速之客。

尹贵妃是顶着风雪来的,皑皑白雪和他身上的银白狐裘融为一体,倒看不出哪个更白一些。

对,忘了说了,尹贵妃就是之前那位深居简出、吃斋念佛,后来被尹子枫请出山镇压后宫妖魔鬼怪的贤妃。

再多说一句,尹贵妃和尹子枫同姓尹不是个巧合,尹子枫这个名字是随母姓起的,而尹贵妃的老爹和尹子枫的母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换句话说尹贵妃的老爹是尹子枫的舅舅,尹贵妃是尹子枫的表妹。

这些不算秘闻的宫闱消息,祁元夜还是从老太监那里听来的,自从那天以后,老太监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不是一开始的刻意针对,也不是后来的有意讨好,而是一种不着痕迹的照顾,比如把原来四个太监调回来,比如匀给他炭火等等,有时还会和他聊聊天,尹贵妃和尹子枫的关系就是他无意中说出来的。

扯远了,再说尹贵妃冒着风雪来到掖庭,敲开他的门的时候,祁元夜狠狠地愣了一下。

尹贵妃先开口,“不请本宫进去坐坐吗?”

祁元夜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请。”

他拉开门,请人进来。

“屋里还挺暖和,就是味道不好。”

尹贵妃掩着鼻子四下打量了一圈,很是中肯地点评道。

祁元夜不想和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明天就是立后典礼了,您怎么有空到这里来?”

没错,半个月前,楚王昭告天下,要立尹贵妃为后,立后典礼在冬至举行。

而明天就是冬至了。

尹贵妃不是应该在自己宫里等待册封么,来掖庭这个晦气的地方做什么?

尹贵妃柔柔一笑,颇有些出尘的样子,“明天是冬至,按照我们楚国的习俗,冬至要吃饺子,本宫提前给你送一盘来。”

她的话音一落,跟着她的宫女打开手里的食盒端出一盘饺子放在桌上。

天气太冷,饺子已经没了热气,不过那白胖胖的样子,还有若有若无的香味都勾的祁元夜食指大动,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荤腥了,当然,珍儿也是,没看孩子已经馋得流口水了。

不过再香再馋,祁元夜也没打算吃。

尹贵妃这一举动实在太莫名其妙了,傻子都知道有问题,祁元夜直截了当地道,“多谢贵妃好意,我不爱吃带馅儿的东西。”

尹贵妃转了转小指上的玳瑁护甲,笑道,“还是尝一个吧,这饺子馅儿是用你最爱的那匹马的肉做的,也许你会喜欢也说不定呢?”

“……”

有一瞬间,祁元夜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唔呕……”

胃里突然翻腾起来,他干呕着,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

“驴蛋儿……”

眼眶涩疼,竟流不出泪来。

驴蛋儿初入栖霞山庄的时候不过两岁,皮毛杂乱,瘦骨嶙峋,却已经现出挑剔的性子,宁肯饿着也不吃隔夜的草,逼得祁元夜每天早上都要去后山割新鲜的嫩草喂它!这小家伙脾气也差的厉害,稍有不顺心就摇头摆尾,尥蹶子喷他一脸口水,而且十分小气,从不让人往它身上骑,祁元夜时常感叹自己伺候了个祖宗。

但就是这么一匹傲娇的马儿,跟着他从赵国到秦国,从秦国到楚国,为了他甘愿被关在狭窄的马厩里……他答应过要带它回贺兰山外的大草原,那是它出生的地方,那里的天空湛蓝高远,那里的白云卷舒随意,那里的绿草如茵、一望无际,那里有和它一样矫健的马儿,在那里它可以自由奔跑,迎着风雨,逆着阳光……

他答应过,要带它回家去的,可是他失信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

祁元夜捂着胸口,将口中的腥甜咽回去,只嘴角溢出一道血线。

尹贵妃看到抚掌而笑,“侯爷真是重情之人,为了一匹马也能伤心若此,难怪能让大王惦记这么多年!”

祁元夜没去想她为什么会叫自己“侯爷”,也不关心她怎么知道尹子枫惦记了他好多年,他唯一的念头是杀了她,这是他活到现在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憎恶杀意,如果他手中有一把刀,他一定毫不犹豫地捅进她的心脏,如果他的面前有一根绳子,他一定毫不犹豫地勒断她的脖子,如果……如果不是有珍儿在,哪怕粉身碎骨,他也一定要杀了她!

祁元夜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手心,抠出一排月牙状的血印,这样他才能保持最后一丝冷静,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冲上去和她同归于尽!

“你为什么这么做?”

祁元夜平静地问。

尹贵妃愣了一下,她以为祁元夜会崩溃会沉默会歇斯底里,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镇定下来,尹贵妃失望的同时又生出一股战意,今天她一定要把这个人踩到脚底,以解她这多年的郁气!

尹贵妃扶了扶鬓间的簪子,“祁元夜,其实我很早就听过这个名字了,那是六年前,表哥来将军府和我父亲相认,我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他,只一眼一颗心便落在了他身上。可他却是不愿娶我,他说他已有心上人,他在找他,我不信,他跟我讲了你们的故事,那时我才知道表哥他喜欢的是一个叫祁元夜的男人,元夜山庄就是他为你建的!我真嫉妒啊,可是我也很庆幸,那个叫祁元夜的男人已经死了,表哥全天下的寻找他不过是太伤心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只要我一心一意对他,我相信他迟早会忘了你!事实也是这样,过了两年,他对我的态度终于开始软化,可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尹贵妃的声音突然拔高,尖利刺耳,“他只见了你一面,就把代表元夜山庄庄主身份、能调动元夜山庄所有人手钱财的扳指给了你!你和秦王图财害命,害得他浑身是伤地回来,我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三个月,可他睡梦里喊出的还是你的名字!为什么!为什么!”

她歇斯底里地朝祁元夜大声喊叫,回应她的是祁元夜波澜不惊的眼神。

但祁元夜的心里却正在翻江倒海,他终于明白尹子枫对自己的恨来自哪里了了,原来他以为自己为了元夜山庄的钱财和秦政合谋杀害他……一时间祁元夜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根本不知道尹子枫送给他的那枚八宝戒指能调动元夜山庄的一切人手钱财,他一直以为那就是一张蹭吃蹭喝的白条,他也从来没想过要用。

这就是祁元夜有所不知了,秦政在下令杀了尹子枫后,曾偷了他的戒指将秦国境内元夜山庄名下所有房屋土地、店铺银钱都收归国有,那时祁元夜正沉浸在尹子枫和洛凌轩死亡的双重打击中,根本没注意到戒指不见了。但对不意秦政会作出这般鸡鸣狗盗之时的尹子枫来说,这是祁元夜把戒指送给了秦政,是赤裸裸地背叛。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的缘故,祁元夜扯了扯唇,自幼相识一场,没想到在尹子枫眼里他就是这么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真是可笑,可笑。

他这讽刺的笑容看在尹贵妃眼里,却是挑衅,她冷笑道,“你很得意吧,你为了钱财对他痛下杀手,他却还是忘不了你,我苦心孤诣筹谋三年助他报仇,他却还是舍不得杀你,既然如此,我就越俎代庖了,那匹马只是个开始,还有宫外那些跟你一起来楚国人,我会一个个地把他们杀掉,还有这个傻子,你就好好睁大眼睛看着他们是怎么死无葬身之地的吧!哈哈哈……”

尹贵妃癫狂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