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叹了口气,“家里现在一分钱也没有,之前给你存着上大学用的钱,也被他挪走了。他说这次消息可靠,很多有钱人都在买那支股票,能大涨。他说涨了之后,会把本金拿回家里。”
他母亲在失望之中又抱着一丝希望,他反而更加忧心忡忡,虽对股票完全不了解,但天下没有掉馅饼的事,消息从哪里来的,你能知道的消息,别人不知道吗?这个钱凭什么只给你赚?
母子二人迎着夕阳往弄堂最里面的房子走,走着走着,忽看到家门口蹲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身影的主人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过来。
面如死灰!
这四个字,韩旭如此具象化地在他父亲的脸上看到。那时,他还不知厄运早已经降临到他家,他只是以为他父亲炒股失败而已。
他母亲把自行车立住,踉跄地跑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
强烈的不安几乎要摧毁那个老实本分的中年妇女,那个面如死灰的男人看着眼前的女人,还有几步远站着的少年,喃喃自语道:“完了,都完了,什么也没有了。”
“你在说什么?你说清楚一点啊!”中年女人摇晃着他。
他如被抽去了灵魂:“我被骗了,所有钱都买了那支骗人的股票,我被骗了,被骗了。”
中年女人嗷一嗓子大哭。
韩旭见不得父母在家门口如此,便过去安慰道:“股票本就有风险,赔了就赔了,以后你不再玩股票,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强。”
这是韩旭的真心话,反正在他看来,家里也没有富过,有地方住,有口吃的不饿肚子就好。
他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懂事又听话。
父母在他的劝说之下回了房,那一夜,韩旭听着隔壁房间哐哐当当打砸的声音,还有她母亲控制不住的哭喊,怒骂声:“你这个王八蛋,你说什么?”
“把这个房子抵押 贷款去炒股了?”
“你让韩旭以后怎么办?”
“你怎么不去死?”
“你怎么不去死?”
“你去死。”
这一声声怒骂,随着他父亲甩门而走而渐渐平息,换成低低的哭泣声,韩旭隔着墙听了一夜,他那时乐观,房子没了,钱没了,如果能让他回归家庭,他们一家还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然而第二天清晨,一通电话把这个家彻底击了一个粉碎。派出所打来的电话,让他和他母亲去认尸,他父亲昨夜投河自尽了。
他大脑轰然一片空白,不知所措,不敢相信,如同做梦。
而他母亲光着脚,踉跄地跑向东江边,脚上,裤子上沾满的污泥,她扑在白布上面痛哭,是她叫他去死的,她说的气话,只是气话而已,愧疚把她淹没。
韩旭跪在那里,一边是他母亲的痛哭声,一边是警察递过来的他父亲留下的遗书,字字句句都是血泪,控诉着他是如何一步步被资本吸引,被资本市场操控而倾家荡产。
第一百六十章:少年韩旭
那时的韩旭不懂什么叫被操控,股市是自由出入,是自由交易的市场,没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着你买,这个错并不能怪到资本家的身上。
因为他父亲留下的这些遗书带着血泪控诉,他母亲苦苦哀求警方一定要调查清楚,替他们家讨回公道。
一个原本安于家庭的中年妇女,在经历丧夫之痛之后没有悲伤太久,很快就振作起来,在葬礼上,她牵着韩旭的手:“你失去了爸爸,妈妈不能再让你无家可归,这套房子,一定给你保留着。”
从此,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没日没夜研究,由一个对股市一窍不通的家庭妇女到精通各家上市的公司的财务报表,也查出他父亲当时买的那支股票异常波动背后真实的原因。
负责他父亲案子的正是蒋民,她母亲把一叠资料放在蒋民的面前,激动道:“这支股票是人为在操纵,是他们故意放出假消息,引导股民投资。”
这是一家电力公司,目前正面临着被暂停交易的可能,然而在三个月之前,各种利好的消息在不停地放出,有一笔巨额在不停地购买,电力公司的股价也随之一路飙升,无数股民涌入,包括韩旭的父亲,随着股民的涌入,股价一路高歌猛进,而那笔巨款幕后的人已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抛售了所有,也导致了电力公司股票的暴跌。
大多数股民是在高点的时候买入,所以损失惨重。而那个操纵的人,却赚得盆满钵满,稳稳地退出。
当年远东市刚成立经济犯罪侦查科没几年,侦查员包括蒋民,都是从别的大队临时调派过来,身兼数职,不是专业做这个。
韩旭的母亲有理有证:“操纵股市的正是这家电力公司的股东,他明知公司要倒闭了,却财务报表造假,对外宣传虚假信息,联合资本抬高股价后再抛售,骗的全是我们的血汗钱。”
“蒋警官,你一定要还我们一个公道啊。”他母亲说完,噗通一声跪在蒋民的面前,不停哀求。
那个上午,蒋民的办公室里,阳光斑驳照在他母亲的后背上,那后背像是扛着一座大山,山上是他。
结果自然是失望的,甚至连立案都无法立案,蒋民的答复是,财报造假,证监会已做了停牌的处理。但操纵股市,属于莫须有的罪名,投资有风险,这是每个股民需要认清的事实,他们更无法对每一位股民负责,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时韩旭刚上高三,家里所有的钱都没了,包括抵 押出去的房子也有收债公司的人天天上门闹,强制他们搬走。
昔日温馨的家庭变得乌烟瘴气,她母亲自从蒋民拒绝无法立案之后,人变得精神恍惚,每日枯坐在院子里,不时流泪,说是她害死了他父亲,愧疚和不甘,每天折磨着她,使她忘了,她还是一个母亲。
韩旭还未从父亲离世的悲痛之中走出来,她母亲也在一次催债公司的人来家里大闹完之后,在一个傍晚,默默地在院子的树上离去,故意死在自己的家中,让这房子变得凶宅无人敢要,给韩旭留一个栖身之地。
看似伟大又那么的残忍,让他变成了孤儿。
一场资本家的游戏,彻彻底底改变了他们一家的命运,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所以当姜宜问他,是否被骗过时,他没有回答,他痛恨一切资本市场上违规的操作,对于资本家,只是一场货币的游戏,但那是无数普通百姓的血泪史,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无法辨别真假。
他说:“姜宜,当年你在壹海财富做理财顾问,那些在你手里买了理财产品而赔得血本无归的人,有多少人是一分钱一分钱攒出来投资的?他们都罪有应得吗?”
姜宜瞬间无话可说,她当然记得那些在公司大堂因为取不出钱而痛哭的普通人。那些钱,有些是看病的救命钱,有些是攒了一辈子打算买房的钱,有些是养老的钱,一夜之间全都打了水漂。
他继续说:“是谁在操控这一切呢?如果没有沈鹰州或者迟聿两虎相争的推波助澜,那场金融危机不会那么惨烈,兴许有更缓和的解决方式。”
韩旭双目炯炯看着姜宜,他知道像姜宜这样善良的人,什么最能打动她。
姜宜也回看着他,她是有悲天悯人的心在,但面对韩旭对沈鹰州的控诉,她并不赞同,当年的创展集团早已亏空不堪一击,如果没有沈鹰州的推波助澜加速它的灭亡,那么受骗的人会更多,创展骗的金额会更大。沈鹰州做事是不择手段,那场金融危机也是他先掀起的风浪,但是,但凡有些经济常识便能知道,这是整个市场导致的结果,他不过是那个导火索而已。
她冷静又清醒,有自己的思想和看问题的角度,不再随波逐流,所以谁也无法再利用她,除非她自己愿意被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