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生活我早都忘记了，我爸丢下把所有的债留给了我的妈妈，我妈妈生病了要治，我妹妹年纪还小，她不该现在就知道这些情况。我是家里的儿子，是她的哥哥，这些你都知道，你全部都知道。我去做那种事情，你以为我是愿意的吗，你以为我对着你说话的时候很开心的吗，对，我物质，我下贱，我居然还想着那么一点点自尊。别人就算了，为什么你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和你不一样的啊，你可以选择你想要的任何一种人生，多少人都为你前仆后继，你有好的家庭，好的未来，而我只能在泥巴里打滚，抱着你觉得那些可有可无的自尊去为我、为我的家创造出一个未来。你不是一直说想要我开心吗？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很好，我就会很开心。”

雨已经下起，劈里啪啦打湿了街道，污水沿着倾斜的路面旋转着卷入下水道，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云毓把最叫他伤心的话一下一下全部摆出，“贺言，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或者你再仔细想一想，你觉得，你喜欢的是我还是你想象中的我，那个什么都顺着你的心意的云毓，像一个玩偶一样任由你掌控的云毓。可是我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贺言，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第140章 140

云毓用尽了力气，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叫胸膛都撕裂。

积在洼里的水像一颗颗鹅卵石闪着温润的光，再望面前半暗眼睛中自己的脸，看到的是惶惑不安。云毓走的这些天里，他没法入睡，一遍一遍复盘着当时的场面，之前被电击过的后遗症再次发作，只有借着那一盏小小的灯看到云毓坐在那里的模样的时候，心绪才能平静，哪怕是隔着两条街，只能看到一个虚虚的影子都好受许多。

他想着挽回，想着要他开心，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云毓跟他说，只要不再见到他就会开心，就像小时候他被敬兰思用藤条打的时候那样，妈妈说的是，只要他不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会不一样。他只是想要喜欢的人开心，为什么每次都会这样失败，为什么没有人教他要怎么喜欢一个人。

雨打湿他们的全部，是上天在替人嚎哭。

贺言仓皇捧住了云毓的手，轻声说道：“云毓，你相信我，我真的喜欢你，我真的喜欢的是你，你”

话还没说完，云毓就抽走了手，看向贺言的眼神也悲戚，雨冲淡了音量，落入耳中却清晰可查，“你再去想想，不用早回答我，或者等你自己想到了答案，你不要告诉我，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贺言，我是真的有点累了。”

云毓直着单薄的背脊，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对生活低头，也固守着那些别人看来微不足道的自尊。目光越过贺言的身体看着停在巷口的轿车，雨丝在车灯的光照下变成了一根根银针，车边还站着一个撑着伞的人，看起来是来接贺言的。

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没与被可以隐藏，像是星星捧在手上，炫耀着彼此，是克服万难才修成的正果。可是现在，云毓有些觉得，不管是遇到贺言还是先生了卑劣心思的自己，或者是开始这段关系就是错误。

看着已经呆了的贺言，云毓说了一声“你快回去，别叫别人一直等着”之后就转身上了楼。眼泪不曾中止，一进门就躲到了房间里借雨声掩盖泣音。手捂着脸，后来又把身体埋进了被子里，没注意到还在雨中的人一直抬着头看，直到看到窗帘后的小小人影消失才失魂落魄般去了车上，还不忘嘱咐司机一句，别把这件事和敬山河说。

司机属实两难，有些事从私下摆上明面，既然贺言主动强调了，他也只好从命。知道这位小少爷不喜欢家里有别人，就连保姆也只是每天定时定点来，这几天贺言是什么样子，他都看在眼里，看着这样大的雨想着进屋给人送条干毛巾，却被人关在门外，没法参与。

略带腥味的雨渗进衣中叫初春夜的风一吹，身上就发凉，不管睁眼还是闭眼都只能看到云毓绝望的眼神，他跟自己说他累了。

家里的布置还都是云毓还没离开前的样子，就算是有东西已经被拿走也还没有添置新物件，是为他保留，也是悲痛的提醒，云毓已经走了很久。

草草冲了一个热水澡换下衣服就爬上了床，云毓枕过的枕头被人顺理成章抱进了怀里，看着天花板想云毓说的那些话，不觉有些迷茫。他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真的想要云毓开心，因为只要他开心自己就能开心好久。他承认他可能确实有些掌控欲强，可是那都是怕云毓会不要自己，就像当时敬兰思那样，他也怕被骗，他也怕被讨厌。他的一切的初衷似乎都是为了云毓，怎么会叫他不开心呢……

汲取着残存着一些味道，想了好久想不到一个头绪，于是又近乎自虐一样的去想，一想就想到了大白天。

连绵不断地雨包裹南城的春，叫一切迷思浸泡在湿润的伞底。一晚上的思考至少叫贺言知道了云毓不喜欢有人帮他端茶倒水，于是他也不再去做，看到云毓通红眼眶的时候也第一时间忍住了拿手帕的心思。

云毓告诉他可以再多想想，不要这样早告诉他答案，于是这几天，贺言就连依靠药物入眠的几个小时里做梦都在想云毓的问题。

一点点复盘曾经的心境，终于在轰隆的雷声中把一切都理顺，更是来不及想随便叫上一个车了就往云毓的家里冲去。

彼时正接近凌晨，整条一中巷除了巷口的便利店还有光线以外就只剩下了几扇住着高中生的微弱的台灯光线路过雨幕，云毓就在其中。

今天不该他上夜班，程颐嘉早就被他哄去睡觉，他也只差整理最后一章错题后就该睡了，收拾书包的间隙思绪还是该不该的飘到了贺言身上，想他最近这两天好像消停了很多，可自己却又谈不上欣喜或是放松。

他不该听到埋藏在雨里的驳杂的脚步声，却在上完厕所路过客厅的时候听到了门口传来的微小的敲门声，小心翼翼的，害怕惊扰谁。

云毓先是以为是那些放高利贷的又来讨债了，先是去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后来才意识到他已经还清了欠款，那些人也不会那么有礼貌，而且……因为贺言他们也再也不会来了，贺言因此还受了伤，脑袋上还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疤，这都是为了他。

就那么一瞬间，云毓眼睛又酸了，又不禁去想，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了，可是事已至此，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云毓用手背擦去了眼角的湿润，这才慢悠悠地去了门口对着猫眼往楼道里看，不看不得了，一看就看到了全身湿漉漉的贺言，当即一颗心就猛地颤动，身体比理智反应更快，率先拉开了门，又想要质问又怕声音太大惊扰了程颐嘉和别的邻居，只低声加重了语气问道：“你怎么突然来了，还不打伞？”

贺言也有些懵，他的确敲了一下门，却也没抱着云毓能开门的心态，这下云毓就这样完完整整出现在自己面前，好像、好像还在因为关心自己在骂自己，贺言只觉得喉咙连着眼睛都是酸酸的，只好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来得急忘记带伞了，然后我给你发了消息打了电话，你没回我我才来敲门的。”

云毓皱了皱眉头，从兜里掏出手机关了免打扰之后才发现一个接着一个消息弹了出来。雨水侵湿贺言鲜明的眉眼，又因为低着头那些水粒就一滴一滴从头发上低到了地面上，叫门口的水泥地湿了一块。

云毓不知道该不该骂，也不知道该怎么骂，想了想还是打算先去给人拿条干毛巾擦擦脸了再说，可这样的好心也要被误解，云毓还没转身就被人抓住了两侧肩膀固定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贺言像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模样，委屈巴巴又比谁都可怜，一下又看呆了。

好不容易给他开了门，又好不容易没有挣扎，贺言才敢把这些天自己想到的答案一股脑地倒出来，知道云毓不想听，所以能说多少就说多少，说了总比不说好。

眼神直勾勾殷切切地看着云毓，贺言说的比谁都快，“班长叫我想的事情我想通了，不管班长信不信，我真的真的只是喜欢班长你，班长你不要说话，你先听我说。我承认我有的时候真的很自大，不管是那些时候还是现在，我总是以我的想法在揣度你，我总是一厢情愿地觉得我给你的就是最好的，这都是我的错。班长说我喜欢的只是温柔的你，这个我要否认，班长什么样子我都好喜欢好喜欢，班长对我真的好重要。我没有说谎，我的病是你给我治好的。这些天我都在想班长问我的问题，我一直想我都没有睡觉，不，是你走之后，我就没有睡好过觉，是云毓、是身为云毓的你叫我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真心喜欢我、对我好的人，叫我知道一切都没有我想的那么遭，所以我……我没有，我没有一刻看不起班长你，我，我其实我早该告诉班长那件事的，是我自私，是我怕你不要我了，我没有那么高尚，我就是怕云毓你不要我了。”

“我以前的确就是、就是跟别人做过，找过别的男孩，都是用钱买的，我找他们也不是因为我喜欢，我就是没地方发泄难受……这个观念我都没有改过来，但是我会一直改的。真的，和你在一起后我真的都没有想过别人，我……我真的、真的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有很多事情我都还不会，但是我真的会改的……以后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我问你的意见好不好？云毓，云毓你回来好不好……”

第141章 141

话音里多了几分哭腔，又好像在哭，不确定，只看到他湿漉漉的脸。开始的震惊持续到现在，楼道里不灭的微光从头顶洒下，带来了不多的暖意。

贺言的眼神黯下片刻，喉结跟着滚动了一下，静止片刻后还是继续说道：“有、有些事我还没准备好和你说，等我找到一个机会，我跟你说……我不是刻意要瞒着你。”

云毓看着地面上越来越大的水痕，不觉心中有些苦涩，他不知道他等待的是不是这个，也不知道他该不该心软，他只知道，没有人能替过去的云毓原谅面前的人，就连他自己都不能。不去看贺言的眼睛，也没有看着任何的哪里，只是喃喃问道：“可是，贺言……我该怎么再去分清楚你对我说过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呢？”

他仰起头看着贺言，眼神里满是迷茫，就像当初那样，他不知道原来一直在屏幕那头操控自己的人就在自己身边，他都忘了自己是怎么喜欢上贺言的了，好像是因为他很开朗很阳光，和自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能够在他满是阴霾的日子里多给他一些些光亮，他是给自己造梦的人，也是曾经的、他的恩人。

才淋了雨，都忍住了不打哆嗦，却因为云毓的这句话，贺言突然觉得有些冷，只忍住，低下脑袋好叫自己能看到云毓的眼睛，轻声道：“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真的都是真的，又半句假话我出门就被车撞死都行”他一直看着云毓的眉头，虽然觉得不应该，可看到云毓因为他说到这句而皱眉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小开心。

贺言急急忙忙说道：“都是真的，我会向班长证明我的决心，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云毓就已经转身进屋，却没有关门，贺言也不知道云毓这是要做什么，他在进去和不进去之间犹豫了好久，然后看到云毓回来的时候心头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贸然进去。可是目光却不自觉地停在了云毓怀里抱着的一大块浴巾上。

还没等他做些什么，浴巾就已经被丢到了他的身上，云毓语气有些淡淡，“这是你的浴巾，你收拾错了，一直没有机会还给你。不是别的什么，是不想要你耽误你自己的学习，除了钱以外的，我不想欠你什么……”

他的手也及时攀在了门上，遮挡住了一部分神情，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把自己和贺言隔开，“很晚了，你回家吧。”

“那。”贺言捧着浴巾，就从逐渐缩小的门缝里眼巴巴看着云毓，“那我”

“晚安。”云毓轻轻扣上了门，然后手机屏幕就亮了起来，毫不意外的是贺言发来的消息，他说他会一直坚持，好叫自己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他也要尊重自己的意见，自己说要他回去他就回去。

云毓抿了抿唇，先去客厅里给自己倒了杯水，再返回客厅时借着反锁大门时发出的声音惊响了楼梯间里的声控灯，贺言已经不在外面站着，竟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云毓回到了房间里。

就算是逼迫着自己不要去想贺言的那些话，可是还是不自觉地复述，实在没有办法了，云毓就开始在心里默背古诗，好歹是压过了一筹，好叫他安心睡下。

不清楚贺言那些话到底是不是在骗人，又出了几分真心，只是在之后，贺言没再做一些多余的事情，只做出一副只要能呆在自己身边就很开心的样子。云毓也不知道自己该抱着怎样的心情，只好把全身心都投入到学习上去。他也还是好班长，同学有问题也会及时帮忙，他想那些同学里或许也可以有贺言，不过贺言到现在为止也没找他问过问题，学倒是学得很认真的架势，于是云毓也不多说什么。

时间一直捱到了四月月考，这期间一切都相安无事，从一开始的“谢谢”也能变成了简易的聊天，贺言学会了点到为止，不论是言语还是动作都多了几分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