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我曾经以为的,我对方严知的折磨,会让他痛苦难堪,可实际上,哪怕是我要他在身上烙印一个公狗的纹身,他都会以为这是情趣。
曾经,我像一个穷鬼,却还是翻遍着全身,试图找一些利器来伤害他,可就在今天,不……在何岱被发现的那一刻,我才明白,真正伤人的利器不是我。
能刺到方严知心里的,或许可能是我那个早死的小姑姑,或许会是……林清野,这是为他预设的火把。
他是逐着爱扑的飞蛾。
方严知匍匐在床沿上,企图掀开被子时,我睁开了眼睛,笑着问方严知,“父亲在小姑姑的墓旁边种那么多无尽夏,说是为了热闹,那是为了死人热闹,还是为了活人热闹?”
方严知爬床的动作僵愣了几秒,似乎在思索他什么时候说的这话。
我依旧笑着,像抓到他莫大的把柄似的,方严知那句话可能是他这辈子里为数不多的实话。
但怕孤独的是我那早死的小姑姑吗?地底下孤魂野鬼多的是。所以害怕的是明明该死却还赖活着的方严知吧。
我随意想着,可怜的小姑姑死了,被淹死前有没有对方严知诅咒过我不知道,但如果有的话,一个小孩子能说出来最难听的话大概就是方严知以后一个人孤独到老死,忌日的时候方严知去看那一座孤坟的时候,会害怕吗?
不不。他大抵只会怨恨,恨她为什么都死了还要说那些垃圾话。
她再也看不见无尽夏,他却在她的坟墓边栽满了无尽夏,开的热闹,连接着远处灰蓝色的天空,除了冬天,其他三个季节都蓬勃盛放。
方严知最终还是掀开了被子钻了进来,他的声音低哑晦涩,像夜里挠抓板的猫,挠着我的耳膜,“周周这次猜错了,我都说了猜错了为什么周周还捏着这一个方向不放呢,不如我给你点提示吧?”
我侧开了头,心说只有这一个方向能把你送进去。
“要提示吗?”方严知的尾音有了些上扬。
我凝着他带着消息的眼睛,理智让我不要掉入他的陷阱里,现实让我感觉我自己有些无能,我追着他的饵跑了几步。
“你会说吗?你装的那么好。”
第36章 三十六、他的爱像他这个人一样廉价
方严知无辜地唇角都耷拉下去了,他的手继续下探一点,嘴上却表现的很真诚,“我没有装,周周总是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你,你难道不会反思一下你自己吗?”
方严知天真地笑着,虚伪的另一面被他掖的严严实实,“周周答应我一件事,我就都告诉你好不好?”
说着,方严知的单只胳膊抱了上来,我的脖子很快被束缚住,不得不仰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发垂落下来,几乎扫到我的眼睛,他俯撑在床上,呼吸紊乱,带着温度的气体不断喷洒着,我偏过头去,只听见他道,“周周,以后我死了,你把我吃掉好不好?”
“疯子。”我握住他下潜的手,对着他鄙夷道。
方严知依旧无辜,清秀的眉微微蹙着,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似的,好像只有我在无理取闹,我愈发想变成一只八爪鱼,狠狠甩他八个耳光。
“手,拿来。”我蓄了会儿力,才让这句话显得有分量一些。
方严知的手的确拿出来了,然而手心翻过来,我看清了他手里的白色药膏。
方严知将药膏挤出来,在自己的脖颈处抹了些,接着道,“那里受伤了,用药才能好的快些,周周不想以后再也硬唔。”
我移开手,将药膏从他手上拿过来,将他推远了些,“父亲很忙吧,既然忙就不要在这里犯病了。”
方严知眨了眨眼睛,然而却是沉默着下了床,临走之前他的眉眼都耷拉着,似乎有些失望,“周周真不想知道答案吗?”
没有回应。
方严知收回视线,最后问了句,“周周喜欢孩子吗?我给周周生一个好不好?”
“什么?”
方严知立马又折返回来,坐到床边给我看他的手机界面,脸上有了些兴奋,眼睛诡异地亮着,“这个啊,明胶做的,套在模具里冻一会就成型了,然后就可以放到里面,暖化了之后就会流出来,到时候会很紧,又很湿……”
他手指滑动一下,跳到另一个页面,“喏,还有蛋型的,周周喜欢什么样的?”
我额头黑线直冒,忍不住声音尖利起来,“滚!”
方严知在门外不敢蹲着,等站到腿都软了的时候,门终于打开。
看到门外立着的鹌鹑似的方严知,我也不意外,只是径直往前走,打车,来到车站,南站门口,方严知的脸色苍白又无助,抬起手来扯着我的衣角,无辜地好像世界都在欺负他。
方严知的唇湿润了很多,只是眼睛依旧肿的不行,看起来可怜极了,他垂落视线,声音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弱化到消失。
“父亲腿都软了吧,回去吧。”除却厌恶的眼神,我们像一对即将分别的正常旅人,在车站互道着再见。
“真不想知道吗?那我告诉周周一点好不好?”方严知脚尖微动,凑了上来,唇角挂着明晃晃的笑。
我抿直了唇线,“不好。”
越是这样,方严知却越是急于表达,时间已经快到了,方严知的话散乱又没有逻辑,“雨季河边很湿滑,无尽夏不会长在那里,我也害怕水的,周周。”
最后一句倒像是撇清。
这件事要查起来难度太大,我本已不抱希望,可方严知自己在前面走着,硬是踩出一条小路,引着我往前走,那走到的必然是他设置好的终点。
“好了,真的要说再见了。”我冲方严知挥了挥手,进到了车站里,方严知依旧在那里站着,像秋末寒风中即将凋谢干净的一株无尽夏。
他真该把自己栽进土里,立在墓边的。
秋天的A城本不多雨,天气大多时候秋高气爽,然而就在下午,一切都像是凑巧了似的,原何踩着小雨,赶在秋天的末尾一同到来,凄凄沥沥的秋雨中,一切都有着一层水雾。
灰黑色的天幕里,原何撑着一把黑伞,远远地立在那里,是静默在水汽里的一座碑,和周围的一切都化开棱角分明的线。
他是他,我是我。
彼时我刚刚结束一场辩论,林清野去了卫生间,我等他的功夫,他像秋雨突临,我在思考着林清野原本定的计划被打乱了,原何在想什么呢,我不知道。
他的脚边是只不大的行李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