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谨礼将被褥铺展开,发现被子的宽度不太够:“过来盖着点被子,万一着凉生病。”

“好。”水苓一点点地挪,小心翼翼地凑过去。

徐谨礼看她动一下都要磨蹭半天,直接揽着腰把人拉过来随后放开:“好好睡,不用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水苓即刻转身解释:“不是怕。”

徐谨礼等着她继续说,结果半天没等到一个字,手伸外面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的背:“好好好,不怕,那睡吧。”

水苓刚刚纠结了半天也没问出口大少爷要不要她,这事女儿家来问实在太不知羞,听到他这么说反而松了一口气,窝在被子里安生睡过去。

大概是这阵子和大少爷日夜相处,朦胧欲睡时不免让她想起过去。

自己六岁就被一个婆子带到了夫人面前,话都没说明白,人已经被交了出去。夫人原本想找个年纪稍长些的,看了看她模样生得不错,才把人留了下来,带她去了大少爷面前。

大少爷那时就已经比她高上许多,站在她面前能遮住大半边天。

说起来,她那时候太小,那个年纪留在大少爷身边还真不好说是谁照顾谁。

大少爷那时虽为少年,但为人稳重、仁慈宽厚,不像二少爷那样爱打骂下人。见她丁点大个人,待她更是格外宽容,只让她干最简单的活计,甚至有些时候就是为了做样子给夫人看而已。

有一回这事被夫人发现,还说了大少爷一通,让他该有点少爷样子,不能叫下人看轻了去。那时身边也没几个人,就她是大少爷的贴身女婢,这话说给谁听自然不言而喻。

被夫人提醒过之后,她怕被赶走,主动开始担起一些琐事的责任。大少爷见她人一点点大,两条小细腿跑来跑去折腾个不停,看得他反倒先累起来,让水苓过来给他磨墨,少东边西边地乱跑。

八岁的时候,院里女孩都要开始缠足。大少爷白天去上私塾,并不知道家里婆子已经拿着白布开始一个个逮小丫头。水苓已经尽力忍着,还被婆子收拾了一顿,却还是疼得叫了出来,感觉脚都快被掰断。

门忽然被推开,大少爷从外面回来,怒气凛凛:“你们干什么?谁准你们这么对我的丫鬟?”

那是水苓第一次瞧见大少爷发脾气,和往日完全不同,脸阴沉时确实吓人得很,连她都被吓得忘了哭。而后才反应过来,大少爷是在替她说话。

婆子们也被这一句说得镇住,俨然看见了老爷年轻时的模样,没敢继续动。

后来院里总的管事婆婆过来给大少爷陪笑脸:“大少爷莫生气,女儿家缠足不是一直就有的事,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也就疼一时,习惯了就好了。”

徐谨礼敛眉一瞥:“听不懂我说话是不是?我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

这话就严重了,一片人即刻往地上跪。

“都出去!我的人轮不到别人来管,少和我在这多嘴!”

“是……”一群人低头弯腰地赶紧出去。

徐谨礼等人走了有一会儿,过来弯腰看了看水苓的脚:“现在还疼不疼?”

水苓脸上泪渍已干:“不疼了。”

为她缠足这事,大少爷也被夫人训了一通,说他娇惯下人,不待见老仆。水苓每到这个时候心里都格外不是滋味,只有留在大少爷身边好好服侍大少爷当作回报,却也并未做多少活。大少爷习惯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不假他人之手,只有夫人来看时,才有几分少爷样子。

这些事只有水苓知道,有一回在大少爷教她认字的时候,她斗胆问大少爷为什么和老爷还有其他几位少爷都不一样。问出口才咂摸出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劲,还好大少爷并不计较。

他笑笑:“我念书就是为了明理,有些事不是做的人多了就有道理,做人还是得从心,不能全听他人言。做什么样的人,怎么待旁人,我自己有数。”

从那一刻开始,水苓就笃定要跟他一辈子。

作者PS:校正了一些细节和时间。

第0022章 下南洋

这几日徐谨礼常常去港口,水苓见他去把一些银票兑成了碎银,买回来两套新衣、两套粗布衫,一些纸墨和一个印章,两个本子。

银票眨眼就不剩几张,水苓看着实在焦心,又没好多问。

水苓看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在纸上写些什么,净是洋文,她看也看不懂。大少爷反反复复写了好多张,最后才在其中一张上敲了个洋章。

徐谨礼办完这事,看水苓一直挨在他身边,笑了笑:“去试试衣服合不合适,不合适我去让裁缝改。”

“啊?给我的啊?”

水苓那条上下一套的藕色衣裙,料子摸摸就知道不便宜,针脚细密还有蝶花刺绣。这种着装平日里可是院里小姐们穿的,她要这个干什么啊,这不平白浪费钱吗?

她刚想提一提这事,转头看见大少爷的脸,又说不出口。

印象里只有爹娘把她卖了的那一年才给她买了套新衣服,为了卖个更好的价钱。以前大少爷会赏她布匹让她去找人定做,她舍不得用,那些布现在还在她的柜子里,走了也不好带,没能拿上。

现在她看见这套衣服眼眶就有些发酸:罢了罢了,多花点就多花点吧,不扫大少爷的兴。

“你换吧,我先出去,换好和我说。”徐谨礼说完推开门,站在二楼栏杆边,回头把门带上。

徐谨礼扶着栏杆在听楼下有人谈清廷缉捕令的事,感觉不太妙,他这几日出门怕是要多当心当心。

嘎吱一声门响,回头看见水苓站在门里,脸颊浮上一层薄粉,着这一身藕粉衣裙更是可爱,低头绞着手指:“大少爷,我换好了。不大不小,刚刚好。”

徐谨礼摸了摸她的头发:“嗯,好看。”

水苓一下子扣紧手指,脸颊更红。

他走进门和她说:“等我们离开那日就这么穿。还有你带过来的那块玉,别放包里,我买了个细绳回来,扣起来自己戴着。”

“那块玉观音?”

“嗯。”徐谨礼点头。

那块飘冰翡翠观音是过年时大少爷赏她的,当时给她的时候,其他奴婢们的眼睛都绿了。水苓生怕被人偷抢了去,也怕自己不慎遗失,一直藏着没戴过。

快要临走前两天,徐谨礼把那两个本子拿出来,告诉她这是通关的文牒,上面用了别的名字,写了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妻,去探访马来亚亲友,来来回回把可能问到的问题都教着水苓说了几遍。

“记不得也不着急,上了岸才会开始问,路上有时间慢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