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思是,吃了糖就?逃不掉了。

妮子完全无法接受这个结论,脑子里一阵一阵发?晕,但心底另一个声音就?在说,那么,自己可以逃出去的。

因为妮子没吃糖。

她一颗都没碰,一来是在家常年挨打?,对成年人天然有种不信任;二来是那些糖丸雪白雪白的太漂亮了,她吃了很多颗小雀姐姐珍藏的劣质糖,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好的零嘴,就?省了下来,想全部攒着,攒一口袋都给姐姐吃。

小雀的声音还在外面说着,甚至笑?了一下:“你们说,要找神女?我就?是啊。”

相隔很近的距离,妮子听到外面那些原本无动于衷的坏人陡然激动起来的呼吸声。

这是姐姐给她争取的机会。妮子无声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脱了鞋子,只踩着袜子弓身退到小屋的后门,像无数次倔强地?跟家里大人打?游击那样,熟练又轻飘飘地?从窗口翻了出去。

她的动静很小,连只野兔都不如,远离了小雀姐姐,妮子不停流着眼泪,发?足狂奔出去。

后来的事情,其实跟副手佯装幸存者时告诉给我的差不多。

小雀是为数不多从管事姑婆那里,知道守矿人密辛的继任者,她也见过那些游荡的山魈,被警告过矿洞是活的,会吃人。

但一夜间天翻地?覆,整个村子被杀空了,尸体一具一具被丢到村子中?心的空地?上,只有一些孩子们被留了下来。

小雀是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为了保护那些不懂事还在哭闹的小孩,才冷静站了出来,主动提起神女的相关话题。

孩子们配合她,利用?矿洞和石林的特质搞了些神神鬼鬼的名堂。包括那些石柱上关于身高的刻痕,其实是小雀在算着时间,等着妮子从外面求救后带人回来。

副手他?们调查过红岩村,才对我推测出了那个拐卖版本的故事。

这里面唯一的偏差,大概是因为即使迷藏的伪人们,也没想到当?年的加害者会取而代?之,抹去原住民曾经?的痕迹,摇身一变直接顶着红岩村村民的身份住下来。

因此副手的判断才出现了失误,以为和“村民”们对抗,且在村子遗址里毫无生活痕迹的孩子们是被拐来的外来者。没想到完全是颠倒了。

只是,我发?现这个故事恐怕还有个很可怕的后续。

妮子既然活着逃了出来,活到了能够给黄伢子追忆过去的年纪,还能得?知神女存活的消息,那当?年的局面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救援的人呢?

黄伢子低头,不忍启齿。

我隐约猜到了:“她……路上出事了?”

“天太黑,一个小孩子为了不惊动盗矿者又几乎是光着脚泡的,跑到快天亮的时候脚磨破了全是血,一个没站住,从高处摔下去了。”

我心头一抖,黄伢子苦笑?:“等姑姑醒来的时候,看?天还是蒙蒙亮,以为只晕了一会儿。可等她半身血爬到镇上,发?现镇里的人在过当?地?的一个小节日,就?知道已经?晚了,她起码晕了两三天。”

妮子如遭雷击,再也撑不住,发?着热直接倒了过去。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高烧过后,妮子被人收养,遗忘了所有痛苦又无能为力的回忆。

直到过了五六年,脑子里的血块慢慢散差不多了,她才想起那个夜晚。

我不知道妮子用?了多少时间才接受一切,但她既然把?这些事都告诉黄伢子这个小辈,想必一直对过往无法释怀。

“很小的时候,有一年,有个很奇怪的孩子在我们家外徘徊过。”黄伢子道,“她穿得?很老旧,好像活在过去一样,问过我一些听不懂的话,似乎对姑姑很关心。”

“但那时候我很害怕,觉得?她看?着年纪不大,但又很苍老,好像怪物?一样。她就?对我说,她不能停留太久,要去找药,还要找一群坏人。”

年幼的黄伢子只觉得?那个孩子更奇怪了,但不知为何,居然觉得?她又吓人又可怜。他?鼓起勇气,就?问那孩子要去哪里,是不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如何有困难,他?可以帮忙喊人帮忙送她回家。

那女孩闻言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黄伢子见她笑?,就?忽然不觉得?她吓人了,反而无比亲切,好像一个姐姐一样让人安心。

可他?没有留住人。

那女孩问过,知道姑姑过得?不错,似乎叹息了一声,就?欣慰说那也好。

又让黄伢子保证,不跟任何人提起她来过。否则可能会给家里带来祸事。

“后来我才隐约意识到,姑姑在病里泛起糊涂,抓着我的手说过的那个故事是真的,那个女孩就?是小雀姐姐,她也活着逃出来了。但她看?起来,像是因为什么缘故没办法长?大了,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也是因为如此,红岩村残余的密辛也成了黄伢子的执念,他?开始每天每天不断想,所谓的药是什么,神女是什么,姑姑和小雀的结局难道就?是如此吗。长?年累月,他?对可能存在的异事都痴迷不已,机缘巧合之下不慎离了家,最后才被张家的伙计捡了回去。

只是黄伢子心底藏了那段往事,在张家始终还抱有一丝警戒,甚至一度怀疑张家这种看?起来就?很神秘的“团伙”是不是跟那群人有关,颇有些卧底的自觉,也就?一直憋着,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

直到掮客找了人要去调查雾号镇的那家医院,黄伢子猛然意识到一些熟悉的关键字眼,才找上掮客这位教官,提出一定要跟去,而且苦苦要求不要有别人。

掮客在张家不知道带出多少被捡回来的孩子,马上看?透了他?有秘密。但没有追问,反而很干脆一点头:

“考你几个问题,能就?只带你。”

黄伢子心口一热,后来到了医院,果然废寝忘食,恨不得?一个人把?整个医院翻过来。

话到这个份上,我长?叹一声,也明白他?原来的顾虑。当?他?看?到医院里那些关于药的记录,再联系到红岩村的事,在不知道张家到底怎么追查到这些、又有什么目的前提下,下意识想要隐瞒是很正常的。

消息如果泄露,一旦张家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参与了作恶,他?的家人,包括姑姑和许多无辜的人难逃厄运。

可偏偏我和张甲三言两语得?出了“药”的骇人结论,他?再怎么心有疑虑,人命关天,再瞒就?说不过去了。

黄伢子交代?完,低着头就?懊悔道:“对不住。”

我自问也没立场怪他?,想了想问道:“那你姑姑现在如何?如果我们想和她多打?听一些红岩村和神女的事情,她方便吗?”

黄伢子神色一黯:“我姑姑已经?走了,没病,医生说她就?是心力交瘁。”

“抱歉,节哀。”

黄伢子努力挤出一丝酸涩的笑?,想了想,缓慢道:“还有一件事,只是我不知道算不算线索,能不能帮上忙。”

“那个矿洞……我姑姑说,村里有个年戏,祖祖辈辈都是从小看?到大的。年戏里说,桑布朵是一颗空心的活石头,会不停往地?底深处掉。直到某一天,桑布朵会掉到火热的地?心上,神女就?会从中?空的石头和烈焰里彻底复活,被孵化?出来。”

“到那时候,神圣而清澈的湖水会充满桑布朵,神女会栽种不死的枝条,变成仙人,让信仰神女的人都获得?永远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