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整个人像是灌了铅,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在呼吸,但理智告诉我,这颗人头我才见?过。就在刚才,屏屏还为他的死亡感到怅然难过。

接着是另一颗人头,同样没有下半张脸,舌头的部位只有一团一团的毛发垂落下来。

它说:“我戴会儿怎么了!刚才她走不动了还是我背的呢,轻得就剩一把骨头没觉得哪里?神了,我看你?们就是都在忽悠我永富哥! ”

那?张属于王平的脸像模像样地担忧着,但僵死的面部肌肉没有丝毫动弹,只有宛若活人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还在疑问道:

“ 而且这到底什么地方啊。哎,这里?是怎么回?事? ”

我已?经无法?思考,视线继续移动,看到了王永富的人头也在其中。

山民?们在这里?,我心里?混乱起来,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场对话太自然了,就像是一场滑稽血腥的木偶戏,正有人拿着他们干枯许久的人头,给我上演他们生前的一幕。

更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我忽然意识到,这个过往的场景里?似乎正发生着我熟悉而又陌生的画面。

王平……他背着屏屏离开了矿洞,他看着屏屏独自进了帐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好奇又不安地问身边人,这里?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一路沉底,几乎绝望起来,这分明是我们刚刚一起发生的事情,怎么会早在很?久之前就似是而非的发生过一遍呢?

而且,而且他这句话的语气,跟刚才异变时候问出来的语调,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啊!

那?绝不是复读了一遍,而是同一句话、同一段声音重复播放。

现在我听?到的,才是这句问话真正该出现的地方。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浮现出来,我感到自己刚才和屏屏经历的许多事情,或许也不属于现在。

我想?到了儿童剪切画,还想?到了影视创作。

网络上有人剪辑娱乐视频就喜欢这样做,把几个不同的电视剧或者电影素材拿来取用,借用同样的出演者、同样或类似的常见?剧组取景地,打乱素材安置在一个崭新的故事中,每一个素材本?身都是存在的,但故事可能已?经天差地别。

而在原本?的故事中,我不在那?里?。

画我(下)

我想到了和屏屏玩过的那个小游戏, 玩家有时候会进入一个小故事,暂时顶替故事中某个人的身份,把此人经历的事情都走过一遍。

但正因如此, 玩家在故事中能够做的选择和?干涉是很有限的。因为我们的应变和?体验无法?超出故事主人公原有的框架,也?不?能去到主人公都不?知晓、没有踏足的领域。

现在,我就置身在先知的可怖绘图之中, 它将过往者的剪影剪碎再拼合,使得我在故事中重?走一遍。

直到素材用?尽, 它没有适合的素材可以拿来继续拼接故事完成复原, 只好把山民们鲜血淋漓的头颅悬吊起来, 以干瘪的尸骸完成后续扮演, 使得采石图彻底变为血腥鬼蜮。

我想, 在和?屏屏同行的过程中,我在矿洞中顶替的是某个不?知名的无肠矿童。

也?许“我”曾和?屏屏在绝望中相拥坚持过, 也?曾经睁开眼睛给予屏屏安慰和?欣喜,但还是在短暂的回光返照后死去。

王永富对于“我”死亡的确认是真实存在的, 两个瘦弱孩子被踢打以至于奄奄一息也?是存在的。

因为?这个视角提供者的过早死去,我才始终阴差阳错地看不?到其他矿童的存在, 也?看不?到矿童们存在的痕迹,甚至看不?到离去的山民们去往何方。

猝然?消失的不?是无肠矿童们和?山民,而是作为?观察者的那个“我”本身。

而出矿洞来到帐篷区后, 我顶替的是王平的位置。

屏屏数次阻止我回到她身边, 也?许本质的原因, 是因为?在真正的经历中王平并没有再次帮助她,只是看着她一个人进入可能危机重?重?的平台填埋场中, 看她一个人发?现了原本该被抛尸在矿洞中的尸体。

作为?陌生人,王平能给予的微薄善意仅仅是昙花一现。

他在当时没有上前?, 所以我也?只能因为?各种理由站在原地,直到看着屏屏消失在帐篷的黑暗之中。

素材不?够了啊,在这副采石图中从来没有人,有做过上去陪她一起面对危险的画面的举动。

我呆立在这群一张一合还在对话的风干头颅里,难以克制地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无助和?绝望。

那些发?生在我和?屏屏之间的讨论,是来自哪里的移花接木?

一瞬间我想到了很多?,想到了屏屏和?我沟通时毫无阻碍,默契使用?着各种我习惯的用?语和?默认代称,知道许多?她早早离世时其实不?该知道的名词;想到她方才屡次先我一步发?现危险然?后救助我,我惯常对危险的敏锐却屡屡失效没有察觉。

在真正的经历中,在原本真正定?格的采石图中,故事恐怕不?是这样的。

我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画面,我似乎看到名为?神女的小女孩被山民们推出去,面对矿车中异变的黄疹小人,也?面对被毛发?袭击的山民。

那些人对她没有怜悯,只有王平这个新人帮了她一把手,递给她一包过期的薯片。

因为?没有人帮助,神女只能自己独自咬牙观察,她应该没有什么?人可以讨论,得出同样猜想和?结论的过程也?更艰难。

那些危险的瞬间,只有她独自经历过,所以在被全新剪贴的故事里,也?只能有她来发?现并提醒我避开,由她来提供应对解决的方案。

先知在这个剧目中剪贴隐匿了所有她探索中的苦涩恐怖,只把一个流畅顺遂的“主线”浓缩简略后给到了我。

就像她说的,神女总是死去又复生,前?者在自己的掌心?中用?指甲刻下线索给新的神女,后者才从还没痊愈的痂痕里读到该如何应对。

在那些真正的遭遇里,不?管是几乎面对面直视黄疹小人、被迷惑了同样向穹顶水痕望去,还是毛发?爬进耳道的瞬间,神女是真实受到了伤害,甚至同样亲自体验了异变。

所有我以为?是侥幸逃脱的时刻,在真实的过往里,其实是死去的神女躯壳中,复苏了新的意识,驱动神女的绘图再度行动。

安全是先知的谎言,它把那些死亡当做没用?的素材抛弃掉了。

神女……她不?是我的胞妹屏屏。

她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受过许多?苦楚的孩子。背负了许多?同样无声死去的孩子的过往。

但我不?认识她,不?知道她的存在,我们之间是没有关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