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痕

伴随着?矿车微不可见的?移动, 我睁着?眼睛,和?那张近在咫尺的怪面小人对视。

理智告诉我,矿车就抛停在门口, 距离脱逃不过一步之遥;

而这些不知何时从矿车中坐起来的?黄疹小人,实际上在我观望情况迟迟没有睁眼时?,花费了起码十分钟左右, 才有这么一个挪动着到我的面门附近,说?明这个中?脱困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但在这种呼吸可闻的距离, 那东西?直勾勾地盯过来, 却又找不到任何目光的?聚焦能够对上, 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甚至不像个活物, 就让我还是?不由起了层白毛汗。

先前那孩子严肃示意过不让我动弹, 我不敢违背,生怕有所差池牵连她出事, 只能直挺挺保持着?仰面?躺平的?状态,克制着?想偏头避让的?冲动, 感觉实在难受到了极点。

此时?滴水的?症状犹在,积水已经上满到了我胸口附近, 把我几乎整个上半身的?衣物都打湿了,身体周遭和?上方的?杂物和?碎石砂砾黏在身上像层假皮一样,搞得我后?背都在发刺。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我总觉得思绪狂转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但那黄疹小人实际上确实只再度凑近了我些许。

矿车被渐渐推动起来, 就带着?我从那张近乎贴面?的?眼睛下一寸一寸移走。我勉强抬起眼,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双有些粗粝的?小手?攥在矿车的?扶手?上, 包浆的?扶手?大概不是?很好?使力,她手?背上明显绷起了细细的?青筋。

正在焦急, 我那和?矿洞上方穹顶平行的?视野里,就很莫名地晃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飘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那种变化太浅淡了,就好?像只是?一抹影子掠过,甚至比影子更没有存在感。

接着?,四周那些包围住我的?黄疹小人就都是?一动,忽然齐齐把身体高昂起来,以无法言喻的?古怪体态,全都仰望向矿洞的?顶部。连在我眼皮子底下那张怪脸也倏忽上抬,对上上方。

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这时?候,我莫名其妙就感到了一阵心悸,好?像此刻它们的?目光才通过某种方式全部聚集到我这里,并且马上就要?看到我。

我寒毛直竖,就想去喊,但推动矿车的?那双小手?不知?为?何也顿住了。以我尴尬的?视角,只能看到她似乎犹豫了一下,也做了个想要?抬头的?动作,但举止中?竭力在抗拒。

上面?到底有什么?

我恍惚了一下,穹顶上那东西?似乎还在微微晃动,涟漪一般由浅到深。

就像是?……房门外车辆往来带动光影投入房间中?,天花板上细直的?光影来回跳过,又像是?平静的?水面?上刮过一道水痕。

“叮铃……”

不对,石林的?铃铛声!

一瞬间,我像是?看到一具模糊隐形的?巨大尸体在穹顶晃动的?水痕中?沉浮。

我头皮一炸,立刻挣扎,身上的?重物因?为?积水的?上满似乎分担走了部分压力有所松动。这一下我什么也顾不得了,依从直觉就猛地撞开?了部分杂物,勉强挣脱出小半肩膀,抬手?一把拽住了仰面?望天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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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这么一个动作,巨大的?寒意就倒灌全身,我好?像此刻才第一次进入这个矿洞中?,无处不在的?阴寒和?窥视感扑面?而来。

那些黄疹小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动静,脖子更加扬起来,拉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弧度。

被我死死抓住手?腕,小女孩整个人震了一下,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我不知?道此时?她的?视野里是?否比我多发现了什么,但她明显是?受到了震动,马上用力闭上眼睛。同时?探手?摸索着?,就开?始不停把我身上压着?的?杂物推开?,想帮我尽快恢复行动能力。

“叮铃”又一声响,这下两人都起了汗,小心加快了动作,她似乎很是?懊恼我的?莽撞,但情急之中?,还是?无声说?了句谢谢。

穹顶上的?光影又变深了,叮铃声忽远忽近,不知?道到底在哪里,根本没法躲。

这时?候越急越出错,那些杂物跟五指山一样根本清理不干净,也不知?道是?谁手?抖了一下,那些杂物一乱,轰一下就全往中?间塌,反而把我埋得更深了。

我急得想骂完蛋,又“叮铃”一声,就感到某种密密麻麻的?目光扫过。

不行,没地方躲了。

我的?脑子一空,神使鬼差之间,居然一把将那小女孩往矿车里拽。叮铃叮铃叮铃此起彼伏,对视一眼,她立刻选择了相信我,翻身进来,把脑袋埋在了我肩膀上。两人都闭眼,一动不动。

漫长的?几个呼吸,陡然的?安静中?,我听到疑似那些黄疹小人在转动头部,颈骨僵硬的?拧动声让人一阵牙酸。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惊悸,还是?四肢被重物压久了气血不通,我就感到整个手?脚都是?麻的?。久违的?酸麻痛痒在脊背上刺针一样爬开?,还能大致感到好?几处关节似乎是?有淤血堆积肿起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这具细瘦的?身体就会?这么无征兆地干瘪塌下去,连带着?怀里的?孩子一起往哪个看不见底的?黑窟窿里掉落。

也就是?这个时?候,极度高压的?忐忑中?,我的?脑海里竟然闪过了一个画面?。

我开?始不厌其烦地回忆起刚才贴近我的?黄疹小人的?五官。

这是?个非常莫名其妙的?举动,我自己都不太理解此刻自己为?什么还能分心到这种似乎无关紧要?的?细节上。但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已经变得清晰,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惊惧。

我“看”到,那黄疹小人在仰面?远离我的?时?候,似乎是?变得浅了一些。

奇怪,什么叫变浅。

但要?去形容,又好?像就是?这么回事。从我第一眼被它吓得魂飞魄散到现在的?短短时?间里,直到穹顶上波光粼粼之际,黄疹小人不光是?面?部,整个身躯都好?像有了变化,变得透明了一些。

不是?说?苍白到没有血色,而是?字面?意思上,如同玉石一样剔透的?“透明”感正在加重。那些青紫色的?斑点浮动在上面?,一簇一簇的?如同阴干的?苔藓。

那样子太古怪了,后?知?后?觉中?怪异的?观感甚至第一时?间盖过了恐惧。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试图在回忆里面?找到一些恶毒的?意向,好?像是?想证明那东西?还是?切实存在的?。但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那直勾勾的?眼珠子,而是?那张脸在某一刻似乎有翕动起来。

翕动中?,某种褪色到几乎消隐无踪的?色块就在底下游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这绝对不是?我的?错觉或事后?脑补,当时?我一定是?无意中?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变化,并在潜意识中?察觉到了巨大的?危机,才会?在此时?还不停提醒自己回想起来。

是?什么呢,那种让人异常不舒服的?感觉。

连绵的?铃铛声里,我对自己说?,对,黄疹小人的?身体里就是?有什么在游走消失。

人在持续打开?的?水龙头下洗颜料笔,残余的?颜料在水流冲刷中?一缕一缕消失游走,大概就是?这种画面?。那个黄疹小人的?五官或者?说?身体特征是?真的?在流逝。

所以,黄疹小人们正在被什么东西?“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