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司机大哥说:“我那傻老弟,就是后面那辆车的,他考完驾照买了辆纯电车,按照驾校老师教的,冬天开车,得先预热发动机,完了搁他那电车里问我,‘哥,这车热多久能开走啊’?”

这会儿大家都以为已经睡着的裴淞,幽幽吐了一句话出来

“东北零下三十度,电车热什么热,再不开走电机冻上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哥爆出爽朗的大笑。

路城山无奈,低头问他:“还睡不睡了?”

“睡。”裴淞重新闭上眼。路城山在他脑袋亲了亲,车窗上凝着一层雾气,看不清外面的风景。

车里的人们还在聊天,车程还剩下两个多小时,从前车队里的大家都说路城山像个铁人,徒手托车架,干活干一天,好像不会累。他这时候用一个很费劲的姿势环搂着裴淞,开始庆幸自己体能绝好。

裴淞动了动,坐直起来了,没再靠着他。

裴淞揉揉眼睛,然后立刻睁大眼睛,说:“睡好了。”

“……”路城山多少有点无语,“不用强制开机,我不累。”

裴淞上手抹掉车窗上的雾,被抹开的车窗玻璃透出他的眉眼。紧接着,窗外被厚雪覆盖的苍莽大地映入他视野,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瞳逐渐惊喜地睁大,然后扭头,欢欣地看着路城山,说:“真漂亮!”

路城山看着他眼睛:“嗯,真漂亮。”

虽然他们所在的城市也会年年下雪,但不会下成这般。东南沿海城市的雪是幽幽地下,往往无声无息,落在江面就随波逐流,落在地上就粉身碎骨。

不像这里,这里的雪是千军万马踏铁蹄。

到底是南方孩子,即便只是晴天雪景,依然目不转睛。

终于,车开进了大兴安岭地区的县城。两辆车在旅店的停车场汇合,孙经理联系了路上的另一组后勤,他们距离这里不到80公里。

办理好入住之后,街上还在营业的餐馆已经不多了。由于大雪,商户们会在冬夜里早早关门,路灯像萤火虫的屁股,黑洞洞的街上,车队十几个人在人行道上站成一排,餐馆老板俩手对揣在袖子里,看着这一排人,不理解,不尊重。

零下三十几度东北的夜晚,只要是稍微有点思考能力的生物,都知道不要呆在室外。

直到,呼啸的夜风中隐约混有引擎声,众人之中,孙经理的眼睛第一个亮起来。随后是裴淞,站在人行道一个个宛如望夫石的所有人,像是圣诞夜灯串上依次亮起来的灯泡

嘭、嘭、嘭,最后是路城山,他没有眼睛亮起,而是松了口气。

是运输车终于到了。

运输车里,装着后天进入大兴安岭参加跑山赛的BAJA赛车。

见到运输车,所有人心里那颗悬着的石头才放下。尤其裴淞,重重地“呼”了一声出来。

不怪他这么焦心,80公里的路程由于大雪和堵车,运输车在路上足足跑了4个多小时才到。冬夜的视野不好,那几辆解放大卡车似的巨大运输车车头,像火车驶出山洞一样开了过来。

“哎哟。”孙旭抚着自己的胸口,“虽然知道没事,但看见了才放心。”

“的确的确。”另一个维修工说道,“唉,可算安心了,好了咱进去吧,这大冷天的。”

路城山拍拍裴淞后背,示意他可以进屋里了。裴淞还盯着运输车的前车灯,不知是雾还是灰尘,车灯模糊不清,像网络不好的低画质视频画面,甚至裴淞都感觉自己看见了像素点。

“我看看车先。”裴淞还直勾勾地看着运输车。

一直到运输车开了过来吗,开到了人行道边上,路城山招招手示意司机去开后挂厢,他知道,今天不让裴淞看一眼完好的车,他估计夜里都睡不着。

司机师傅是车队后勤的组长,他下车后紧紧捏着棉袄的领子:“路工。”

“辛苦了。”路城山朝他点头,“我看看车况。”

司机师傅“嗳”了一声,从棉袄口袋里掏出来后挂厢锁头的钥匙,递给他,说:“路上颠了几下,然后就是,有一段路,车身歪了,听见里面一大声咣当,应该是固定轮胎的轴体裂开,车撞上车厢了。”

“啊?”裴淞瞪着眼,从嘴巴里跑出一团雾气。

看上去像是把自己的魂儿吐出来了。

路城山点头,接过钥匙:“我看看。”

裴淞跟着路城山跑去车尾,路城山打开那个几乎冻结的锁头,拉开门闩。极寒的天气里,车厢铁门在低温环境下,路城山第二把劲才拉开,热心的餐馆老板拎了壶开水出来,没用上,也好奇地往里张望。

路城山踩着车厢边缘站上去,打开手机手电筒,裴淞不管不顾也爬了上去。

里面的状况不太理想,BAJA整个车右侧车身贴在车厢内里的墙上,固定赛车的四个轴体和上方的链条也都断开来。裴淞顿时心凉了半截,呆呆地和路城山一样站在黝黑的车厢里。

不知是冻得嗓子发颤,还是看见赛车歪到一旁生死未卜心里酸楚。裴淞声音有些绝望,带着隐约的哭腔:“路工……”

路城山刚摸完撞击面的轮毂上缘,他走过去,另一只干净的手搓了两下裴淞头顶:“没事,别怕。”

然后路城山牵起他手,两个人跳下车厢。

车队其他人也都没进餐馆,甚至包括拎开水壶出来的老板,所有人都很担心赛车的情况。

路城山对他们说:“阿楠去后面拉配件的车里,拿上工具箱、两组稳定杆、一组刹车卡钳,到赛会给的维修房里等我。”

阿楠应下:“好!”

路城山:“小宇和丁全,你们俩去搬备用尾翼、两条轮毂,然后去找赛会的人,告诉他们我们要用他们的装胎机。”

两个人爽快地应下,路城山又指派了一个维修工,和他一起把赛车从车厢卸下来。

裴淞焦心地问:“那我呢,我干点什么?”

“你去吃饭。”路城山说。

“我不!我也要”

路城山扭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夜里凝视他,肃厉且威严地打断他:“你是赛车手,做好你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