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们见他言之凿凿,不似说谎,而后来者被鬼气缠住身体后便无力挣脱,全无半分护法的威风,便不再怀疑,将法阵彻底激活之后,阵中的链鬼被放出,怨气将后来者紧紧缠绕拖入阵中。

“我去将他的帮手全部捉来,你们便留在此地看住这个贼人。”那人声音沉稳,无端有着让人信服的魔力。鬼使不敢不从,恭恭敬敬道:“护法大人请放心,这个贼人就交给我们。”

护法微微颔首,将阵旗随手递给身旁的鬼使后便跳出了阵法。他背影匆匆,确实是着急去将其他人一网打尽。

云昭向那道阵法中困着的人望了一眼,他可以确定那人不是相曲,于是跟上了那名护法的身影。护法身法很快,似是察觉了身后有人在跟踪而急于甩脱,刻云昭逐渐感到力不从心,他催动功法时间已久,方才又耽误了那么些功夫,只怕还未追上对方就要再次变成当初那样不能动弹的模样。体内小虫蠢蠢欲动挠着他的心脾,不浪费一丝可以啮咬他身体的机会。云昭眼前恍惚,跟踪的护法就失去了踪影。

云昭遍寻不得,只好先停下去寻找一个稳妥的避难之所。他停住的附近是一望无际的乱葬岗,唯一可以躲藏的只有棺材。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步一步向棺材挪动,脚下若有利刃般锥心疼痛,云昭费尽力气推开棺材板,其中早有一名容颜姣好的新娘阖眼安睡。

云昭低声道了一句冒犯,正要将棺材板合上,新娘的眼睛忽然睁开,涂满豆蔻的指甲抓住云昭的肩膀,幽幽的声音在云昭耳畔回荡:“相公,我等你好久了。”

新娘女鬼力气奇大,本是美貌佳人,却因为满怀怨气,面色铁青,口中利齿交错,完全是一个恶鬼姿态。女鬼一口咬住云昭侧颈,然而云昭此时半边身子没了知觉,于是连眉头也没皱,反倒是女鬼味同嚼蜡般松开了他的侧颈。

“相公,你娶我之前同说我过死要同穴,现在你终于肯来陪我了。”女鬼叹了一口气,又温温柔柔地靠在了云昭胸前,“他们说你贪图名利富贵,在京城娶了宰相女儿,我是不信的。我要亲口听你说。”

若对方是个凶残厉鬼,云昭一剑了解便是,可是听女鬼如此说道,云昭便觉她有些可怜。女鬼性情反复,一时听不到想要的回答,锋利指尖陷入云昭胸腔,恶狠狠道,“还是说你果然是个没有心的狗男人?”

女鬼凶相毕露,生前的痛苦回忆不断折磨着她,让她死后也无法投胎,只能沦落在九幽城里做一个孤魂野鬼。女鬼长发缠绕住云昭的脖颈,如水一般沉静的声音在宣告他的死期:“你也一起来陪我吧。”

女鬼身上的怨气侵入云昭天灵,他并非不能挣脱,而被这滔天的怨气所裹挟,他看见了女鬼生前与她相公是如何恩爱,又看见了她相公攀上高门后是如何的狠心薄性,假借娶她之名,将她活活闷死在棺材中。

而在女鬼让他看的景象中,那负心男子居然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云昭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不是那个应该千刀万剐的负心汉,就这样被女鬼拖入一旁的棺材。棺材板在他头顶闭合,云昭陷入一片沉寂中,他听见小虫啮咬血肉的声音,这个破败的身体还不知能撑多久。

“他不会来找你了。”女鬼像是在对他说,“死心吧,他不会来找你了。”女鬼低声哭泣着,又缓缓躺回了自己的棺材中,自言自语道,“他不会回来了。”

眼看功法就要失效,云昭的身体又恢复了原先的状况,而且还更糟糕一些。他宛如一具活死人躺在棺材里,面对的是无尽的黑暗。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情况会维持多久,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逃离这小小的棺材。

女鬼之所以把他关在这里,是要云昭也尝试同她一样无望的等待,在等待中消亡,却还留有一口气盘桓。

夺辰子曾和他说,相曲一定会来寻他,正如他在寻找相曲。原来旁人也是无比坚信他们一定会找到对方。

小虫并没有因为他的功法耗尽而又沉睡,而是一路来到了他的眼底,云昭感到双眼一阵刺痛,眼前的棺材板逐渐模糊不清。他被剥夺了声音,被剥夺了身体,即将被剥夺一切。

云昭亲眼见证相曲从练剑到手掌出血的少年变成沉稳从容的师兄,却曾经感叹他们或许无法看见对方衰老的模样,就像凡人携手走过一生。

他想看相曲彻底摆脱五鬼噬心术后的轻松自在,不必背负世人的命运而委屈自己。想和相曲回到落霞峰,再看一眼万剑山的晚霞。还想看相曲教小宝练剑,想看师尊口是心非的责骂,想看含芜偷懒在树荫下睡觉,想看小翠挑着担子从身边经过。

他想看的太多,可是若只有最后一眼,那还是看看相曲吧。

万物寂静中,云昭听见棺材板掀开的声音,他对相曲的气息无比熟悉,不用开口就知道是他来了。

“昭昭,我来迟了。”

云昭终于听见了相曲的声音。可是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解蛊 章节编号:66466

“你是谁?为何要拆散我和我相公。”

棺材中的女鬼暴起,森森阴风从身后袭来,十指生出尖锐指甲攻向相曲后背。云昭听见风声,想要提醒相曲小心,喉咙处嘶哑疼痛让他发不出声,四肢连动也动不得,宛如废人被相曲护在怀里。布帛裂开,应该是相曲后背被女鬼击中。奇怪的是,相曲受伤以后,并无活人生气泄出。

女鬼还要再攻,相曲脚下轻点,携着云昭飞出乱葬岗范围之外,女鬼行动受限,无法离开棺材十丈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云昭被人带走,向天长啸三声,转身躺回自己的棺材,在无尽的黑夜中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相曲不愿在此地多做纠缠,他将一件黑袍挡在在云昭身上,这黑袍上沾着的鬼气和那些鬼使身上的有几分相似。相曲察觉云昭身体异样,一把抱起云昭,手里捻着的符咒燃尽之后,二人便不见踪影。

瞬息之间,他们从阴冷黑暗的地方进入一个温暖干燥之所。一张面具盖在云昭脸上,他用手去摸,面具材料特殊,戴上以后,就算是神识也无法穿透,确实是一个隐藏身份的好东西。

“此处乃极乐殿,是九幽中的至阳之地。你如今身体虚弱,若是在阴冷鬼气的长久浸润下,容易魂魄离体,必须找一个至阳之地滋养神魂。极乐殿中鱼龙混杂,为保安全,面具不可轻易摘下,也不可泄露你我二人的身份。”

极乐殿极为隐秘,因其脱离九幽城的控制,被历代鬼王视为眼中钉,可是始终无人知晓极乐殿究竟在何处。极乐殿也处处与九幽城作对,那些捉鬼人也是得了极乐殿的庇佑,才能做起捉鬼的买卖。相曲之所以会拥有进入极乐殿的资格,全是因为他上了鬼王的通缉令,才一入九幽城,就斩杀了五鬼之一的祸乱鬼,恶疾鬼和贪婪鬼见相曲如此凶悍,立刻逃入鬼王麾下,腰身变为公卿大人,对相曲下了通缉。剩余二鬼趁乱逃脱,不知去向。

相曲甚受极乐殿主人重视,邀请他入了极乐殿。宝鉴之所以不敢告知相曲的去向,也是因为当初受了相曲的威胁,若是胆敢泄露相曲的行踪,定然将宝鉴劈成八瓣。

那些鬼使称相曲为凶神,果然不错。云昭听他说到如何威胁宝鉴时,想要跟着笑上一声,然而却摆不出任何的神情。他抬起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相曲忽然停下脚步,手指在云昭的眼角摸了一下,云昭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眼睫窜了过去,相曲道:“你脸上沾了东西。”

相曲的声音渐冷,重遇云昭的欣喜褪去,云昭黯淡双眸与木然神色让他意识到,云昭并非是受了一般的伤。若是他晚了一步,恐怕就要与云昭擦肩而过。

“凶神大人,你这是哪里得来的美人灯笼,做的还真是惟妙惟肖。”横来一手要去摸云昭的脸庞,相曲抱着云昭躲开,来人不满道,“让我看一眼又如何?小气。”

此话反而点醒了相曲,他追问道:“何为美人灯笼。”

相曲进入极乐殿后,作出生人勿近的姿态,以防被人发现身份,这还是他主动搭话,来人有些受宠若惊。

“便是你怀里抱的这一个。我听闻美人灯笼制作极为残忍,且有损阴德,故而知晓制作方法早已失传了,没想到竟能在这里见到。”

相曲微微颔首,抱着云昭回到自己房间。他从未听说过美人灯笼一事,不过没有追问,是担心走漏风声,更难救治云昭。那人则是笑了一声,回头看着相曲走远后才收回目光。若是云昭还能看见,便会发现此人正是之前遇见的那个捉鬼师。

相曲将云昭放在椅上,半跪在他身侧,扣住云昭的手指问道:你可知美人灯笼之事?”

云昭眨眨眼睛,他本想以神识传声,奈何之前动用法术后反噬太强,一时间无法催动灵力。相曲与他十指相扣,温煦灵力潜入云昭经脉,可是他的身体早已被小虫吞噬殆尽,如枯竭江海,只剩下这一副皮相。而那些作恶的小虫,似乎知晓相曲不是好惹的人物,再次陷入了假死状态,企图蒙混过关。

相曲眉头紧皱,忽起一指按在云昭天灵处,自受伤以后他再没有过酸麻之感,可是如今却有一道溪流在他身体缓缓流过,试图唤醒他其他知觉。云昭感到喉咙一阵痒意,原先撕裂疼痛略有缓和,却仍是开不了口。相曲手掌贴在云昭后脑,顺着脊背向下,一股力量透过肌肤抚摸着着云昭僵硬的经脉。

云昭哼了一声,恍若没有筋骨似的倒在相曲怀里,精致面容依旧没有半分欢喜神采,诡异而又脆弱,仿若真如一盏玲珑灯笼。

“我们好像总是无法在一起。”相曲苦笑道,“从前是师尊阻拦,后来是因为五鬼噬心术我被迫离魂,现在是你。”

相曲猛然想起一人,或许他能知道如何救治云昭。相曲整理好云昭凌乱的鬓发,道:“昭昭,你再等一等我。”他将云昭裹在一张毯中,如此可保持云昭不受鬼气侵害。之后从另一道出口离开极乐殿。他们再次回到了九幽城中,相曲雇了一顶软轿,四个小鬼抬着他们来到苦海。

“老叟,近来可好啊。”

躺在床上小憩的老叟在听见相曲的声音时如临大敌,蹭的跳起抓起船桨就让苦海中心逃跑。看来相曲这凶神的恶名是无人不知,连摇船的老叟都惧怕他的凶恶。

“老叟何必如此惊慌,我们只是想要坐船而已。”相曲抱着云昭稳稳坐在老叟的船头,老叟见状立刻弃了船桨要跳入苦海。相曲早料到他会这么做,甩出云昭腕间的那根龙须缠住老叟的四肢,硬是将人重新拖回船上。

“大人大人,我可是没有像任何人泄露您的行踪,我冤枉啊!”老叟无处可逃,开口向相曲求饶,他看清楚相曲怀里云昭的模样后,后悔不迭,早知云昭是相曲的相好,他当初不如直接告诉云昭相曲的去处,这凶神也就不会再来找他的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