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叔沉吟片刻,道:“可以了。”

他先是从袖中取出十二道魔幡,分别安置在不同方位,以防取剑途中发生意外。之后他又取出一个木盒,木盒缝隙间绿色汁水一滴滴落下,片刻就将他的手掌染成了绿色。

木盒中装的便是肉灵芝,此物极其难寻,而且有了灵性,遇见威胁便会断肢逃脱,故而很少有人能够捉住一个活的肉灵芝。张师叔打开盒子的一瞬间,那肉灵芝便想要逃离,然而张师叔眼疾手快,一道符咒落下,肉灵芝又重新躺回了木盒。

依老者所言,拂凌派中的肉灵芝足有千年之久,灵气充盈,可是如今在他们面前的这一个,初具人形,灵气不足,怎么看也不似千年肉灵芝。

相曲佯怒:“我为贵派取剑一事,别无他求,要来肉灵芝也是为了掩盖取剑之事,可是贵派却是这般对我?”

张师叔摇头:“之前,夺辰子,偷了。只剩这些。”

张师叔惜字如金,不过只言片语也能猜出来龙去脉,难怪当初夺辰子被冠上叛教之名,原来是因为他偷了肉灵芝。不过既然偷了肉灵芝,也未见夺辰子身上那些旧伤愈合,云昭不免对于肉灵芝神乎其神的功效产生几分怀疑。

云昭握住相曲手指,低声道:“师兄,你确定?”云昭手心发热,他明知此时是取出魔剑的最佳时刻,可他还是担忧。他甚至想要带着相曲离开,或许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封住相曲体内的魔剑和五鬼,就算相曲从此无法再动用法力,云昭依然可以护他周全。

相曲目光停在肉灵芝上,并没有回头看他,道:“我确定。”他的语气缓和了些,用只有他和云昭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希望,每天都能和你看日落。”

张师叔白了他们一眼,似乎憋着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咽了回去。他又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个铜鼎,铜鼎悬在黑洞之上,用作镇压黑洞中的魔气。

他对云昭道:“你作护法,不可用剑。”

随后,张师叔与相曲二人相对而坐,各自调息。张师叔忽然张开眼睛,手中出现一把匕首,他划破相曲手掌,取出一滴血放入肉灵芝中。

被符咒束缚的肉灵芝忽然挣扎起来,像是要脱离张师叔的掌控。张师叔不慌不忙地用手指捉住了它,另一只手探向相曲左肩。

他下手精准狠辣,相曲咬牙忍耐,他明显感受到体内魔剑的抗拒。魔剑早已在他体内扎了根,贪图他滚烫的鲜血,怎会轻易离开。

张师叔皱眉,他将半数法力都汇聚在了相曲左肩。很快他就搜寻到魔剑所在,可是同样他察觉到了那五道恶鬼的存在。

“这是……”张师叔万万想不到,相曲的体内居然还存在比魔剑更可怕的东西。张师叔额前冒出冷汗,手指青紫,八成的法力都倾注在了相曲身上。他的声音是从牙关挤出:“你,为何不说。”

相曲面色苍白,取出魔剑的过程堪比剜骨取肉。不过好在一切如他所愿,张师叔在发现他体内的五鬼后,也无法抽身而出,不得不硬着头皮一边替他压制五鬼,一边努力拔出魔剑。

相曲笑了笑:“长老如今得知也不算太晚。”

张师叔目光一凛,明白自己是被相曲算计了一道。相曲真正目的并非还剑,而是要借助他的手压制住体内的五鬼。

张师叔口中腥甜,差点被他气的吐血。他虽然不知五鬼噬心术的事情,但是他清楚地感受到了相曲体内的五道恶鬼绝非善类,一旦相曲出事,五鬼下一个目标就是他。若是五鬼现世,拂凌派也首当其冲。

相曲似乎是猜到了他的顾虑,笑容透着几分歉疚:“劳烦长老了。”

若是手中有棍棒,张师叔定然一棍子砸了下去。他耗费精力,总算先压制住了相曲体内躁动的五鬼,而魔剑取出的过程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复杂。

或许是肉灵芝年份不够,不足以吸引魔剑,取出三寸,魔剑便要缩回一寸。相曲的左肩已是血肉模糊,半截魔剑已然拔出,可是魔剑仍在负隅顽抗。

偏偏相曲不能运功,一旦运功,魔剑就回趁机钻回,前功尽弃。相曲只能以凡人躯体,承受着骨肉剥离之苦。他还要时刻保持清醒,防止五鬼在他虚弱之际作恶。

张师叔全然没了方才的气定神闲,魔剑的力量超出他的想象。在宝殿中,他的修为几乎到达了魔尊的境界,可是在握住魔剑的剑柄,短暂地与魔剑建立联系后,心惊不已。

这样毁天灭地的力量,随时都能够撕裂一片天地。他冷汗淋漓,难以想象相曲这段时间是如何与魔剑的力量想对抗,又是如何免于被魔剑力量所吞噬。方才他对相曲的手段还极为唾弃,此时此刻不禁佩服,甚至是对相曲生出了惧怕。

相曲若是在此期间,生出一丝丝对于力量的渴望,都会被魔剑利用,最终反噬。可是相曲却能都抵挡这致命的诱惑。这样的人,若是生出作恶的念头,究竟还有什么人可以阻止?

在魔剑离开相曲的一刹那,魔剑似乎是知晓自己大势已去,直接奔着肉灵芝而去。

“多谢……”老者离去前匆匆留下两个字,趁着张师叔不防备,从魔剑中脱离而出,附在了肉灵芝上。他自有一套转生秘术,除了肉灵芝以外,他还要找一个人来孕育他的肉身。

三人之中,张师叔是最合适的人选。

张师叔疑惑于手中的魔剑为何突然间失去了所有杀气,握在手里好似寻常兵器,手中的肉灵芝忽然钻进了他的衣衫中,与他肌肤相贴,最终和他的小腹融为一体。从外面看上去,他就像是怀胎七月的孕妇,小腹高高鼓起。

相曲亲眼看见魔剑取出,老者找到肉身,再三确认体内五鬼仍是压制,这才缓缓呼出一口气。他闭上眼睛,身体后仰,毫无顾虑地落在熟悉的怀抱。

相曲抱住云昭,喃喃道:“昭昭,让我睡一觉。”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枢 章节编号:6681

魔剑从相曲身体抽离的那一刻,云昭若有所感,毫不迟疑奔向相曲,扶住他跌落的身体。相曲在云昭耳旁低语,嘴角带着阴谋得逞的笑容。

云昭按住相曲肩膀的伤口,魔剑在他体内待的时间太久,几乎融入了相曲的血肉,抽离之后骨肉翻开,鲜血淋漓极为可怖。云昭想到很多年前,他偷偷为相曲包扎伤口的夜晚。

所有人都不知道相曲付出了多少,除了他。

云昭吻着相曲的发顶,对他也对自己说:“醒来一切都会好的。”

相曲此时此刻才终于卸下心中大石,他几不可闻地回应了云昭一声,便陷入了长久的沉睡。

宝殿重归寂静,仿若刚才毁天灭地的力量只是一场幻境,魔剑也在张师叔的强力压制下不再挣扎。

而那个肉灵芝附在张师叔小腹上之后,贪婪地汲取张师叔的精元,张师叔惊愕交加,一气之下也晕了过去。云昭在一片废墟中思忖片刻,搀扶着相曲转身离开。

他虽然不知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隐约猜到和相曲脱不了关系。为免拂凌派事后算账,他和相曲还是走为上策。

云昭避开拂凌派的弟子潜回村庄,此时小宝正在邻居家的院落里追鸡斗狗,大黄狗好脾气地任由他薅走尾巴毛,老母鸡则不甘示弱狠狠地啄小宝的手背。小宝还要再战,扭头看见云昭回来,咧嘴开始装哭,指着老母鸡哼哼唧唧地开始告状。

云昭一把将小宝塞进套好的马车,同邻居道谢,只对村民说是去白玉京看热闹去了,一家三口扬长而去。

云昭从来没干过亏心事,为了帮相曲取剑却让张师叔莫名其妙大了独自,还是有几分歉疚的。他们一路上马不停蹄,片刻不敢停留。

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段时间,之前因为相曲养伤的缘故,是以从未离开过拂凌派的范围。如今云昭为了躲开拂凌派,自然是跑的越远越好。他驱车向北,恰好是去往白玉京的方向。

实际上无论他们去往哪里,最终都会来到白玉京,只是他还不知晓罢了。

在经过几个人烟稀少的村落后,他们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人铜墙铁铸巨大城池,这座城市中心,有一座巨大的雕像阖眼而立,看起来完全是人工雕琢而成。

云昭也曾见过许多珍奇异兽,或是探过不少山川宝地,可是这座城池呈现给他的全然是另一种姿态。与自然相悖,与天道相逆,即便是凡人之躯也要与天争上一争。

那座巨大雕像便是人皇的象征,而这里则是除了白玉京以外最大的一座城池,名为天枢。